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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年前的《山海經》給中國流行文化囤了個大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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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中的地圖

幾千年前的《山海經》給中國流行文化囤了個大IP

最近,兩部口碑過硬的國產動畫火了,一部是《大聖歸來》,一部是《捉妖記》。都是天馬行空的幻想類作品,導演田曉鵬和許誠毅卻不約而同地從同一本書中吸取了靈感,那就是號稱“史地之權輿,神話之淵府”的古代奇書《山海經》。不管是長着六個手腳的萌萌噠小妖王“胡巴”,還是和孫悟空作戰的大反派、沒臉沒形的大肉蟲“混沌”,都是創作團隊翻遍《山海經》,從那些稀奇古怪的妖物身上學習構造法則,再創造而成的形象。

  《山海經》:神話之淵府

《山海經》是中國古代保存神話最多的書,夸父逐日、精衛填海、大禹治水這些人盡皆知的神話都從這裏來。年代未詳、作者未詳,它是部公認的古代奇書,最早由西漢經學家劉歆整理,現傳世底本爲晉代文學家郭璞的注本。全文一共只有三萬餘字,分爲18篇(包括《山經》5篇、《海經》13篇),其內容卻是無所不包、無奇不有,以山川地形和異國遠人的生活情態爲綱,橫跨地理、神話、歷史、科學、宗教、民俗、文學等領域。從古代開始,它就是本令人抓耳撓腮讀不懂的“天書”,連司馬遷在其《史記》中都老老實實地稱“至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餘不敢言也”。關於它的性質,歷來更是衆說紛紜,有地理類、歷史類、宗教類、巫術類、小說類等五花八門的說法。

袁珂先生花費了二十年心血所著的《山海經校注》是中國現代第一本《山海經》注本,也是最權威的注本。有了這本著作,我們這些離神話時代足足有幾千幾億年的現代人才能讀得津津有味。作爲神話學者,他的一句“匪特史地之權輿,亦乃神話之淵府”成爲《山海經》的絕妙註腳。這句話一方面肯定了《山海經》的歷史地理學內涵,另一方面又把其中的神話成分發揚光大,將種種超自然力量推至人們面前,令囿於理性思維的現代人大開眼界。

就像宋定伯捉了鬼能賣個好價錢,在現在的銀幕熒屏上,妖怪的生意總是好做,特別是3D的。不過,最近《捉妖記》裏的六足萬人迷小妖王“胡巴”、《大聖歸來》裏醜陋的大肉蟲“混沌”,還有前一段時間《花千骨》裏風度翩翩的師父白子畫住的長留山、《軒轅劍》裏的十大法器,甚至再久一些的《西遊·降魔篇》裏豬八戒和沙僧那凶神惡煞的形象、《狄仁傑之神都龍王》裏的大妖怪“龍王”,這些形象和物什還真不是從天上掉到創作團隊腦子裏的。它們都有同一個妖怪專業工具參考書——《山海經》。

用眼下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幾千年前的《山海經》,給當下的中國流行文化隔空囤了個大IP,且取之不竭,紅得發紫。當筆者就相關問題請教北京大學中文系民間文學專業的陳連山教授時,他就講了一件挺有趣的事兒:某日網易遊戲曾把電話直接打到系裏詢問誰研究《山海經》,得知是他後,力請他去給員工們講課。陳老師甚感訝異,怎麼一羣理工科程序員也要聽古典文化?網易解釋說,是他們要開發一款新遊戲,需要做人物設計,不用講文學理論和典籍史料,只消講講《山海經》裏的妖魔鬼怪都是什麼樣兒的就行。這還真是把《山海經》當作一本現成的“妖魔鬼怪大全集”。

其實,就《山海經》的歷史影響力來說,現在的IP開發者也並不算是在玩什麼全新的花樣,從本質上來說,倒像是古人們玩剩下的。從某種程度上說,荒誕不經的《山海經》是給中國傳統文學文化在正襟危坐的儒家正統之外,開出了荒誕不經的一脈源頭。明代大學者胡應麟在其《少室山房筆叢正集》中將《山海經》稱作“古今語怪之祖”,倒是確如其分。歷代受其影響的書可以開出一份長長的書單,最光輝燦爛的當屬六朝時期的“鬼神志怪書”(魯迅語):《列異傳》(魏文帝)、《博物志》(張華)、《搜神記》(幹寶)、《幽明錄》(劉義慶)、《冥祥記》(王琰)、《神異記》(王浮)……光是聽聽名字,就能感受到一股神神鬼鬼的氣息撲面而來。形形色色的唐傳奇中亦不乏精怪影子,到了宋代,更有集大成的《太平廣記》,將歷代神仙、女仙、鬼、妖怪、精怪、異僧等故事分門別類地輯錄起來。至於明清,《西遊記》、《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子不語》等神魔、鬼怪、異聞作品依然方興未艾。可以說,這怪力亂神的一脈在中國傳統中始終未曾斷絕。在我們這個以儒家之溫柔敦厚爲教的國度裏,頗可視爲一件令人珍視的奇事。

古代人變着法兒使用《山海經》的“IP”,也並非就是完全從《山海經》中搬運形象。他們更多的還是在延續《山海經》的思維,用法國人類學家列維-施特勞斯的概念來講,就是一種原始天生的“野性的思維”。只有在科學水平低下的時代,不被任何理性框架所束縛的人類纔會將此種野性思維發揮得充分之極、豐富之極。《山海經》及志怪小說裏的記錄可看作是上古、中古人類思維對於世界的認知和投射,對於那些他們無法解釋的現象與無法親自到達的地方,都能夠用豐贍的想象予以填充,並篤信其想象的真實性。如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所寫的,“蓋當時以爲幽明雖殊途,而人鬼乃皆實有,故其敘述異事,與記載人間常事,自視固無誠妄之別矣”。即使到了後期,寫神鬼之事成爲純文學意義上的虛構性創作,但自由的想象、野性的思維依然駕馭着人類頭腦中感性的一部分。

有人認爲,《山海經》裏所描繪的世界就和托爾金《魔戒》裏的中土世界、《盜夢空間》中的.七層夢境一樣,給了我們在與現實世界平行的另一個世界中馳騁的可能性。鑑於《山海經》的地理書性質,將其完全視爲架空之作當然有失偏頗,但這種說法卻啓迪我們想到,我們後世的人如此迷戀《山海經》、如此迫切地從那些遠方異國的故事中挖掘資源,不也就是在現實世界之外不停幻想着有一個遠方世界嗎?在那個世界裏,我們能夠脫離工具理性,能夠脫離世俗的道德和法律,讓被捆住多時的原始人般的野性思維獲得解放。可惜完全接受現代科學的我們已經沒有機會像古人那樣天馬行空地去想象宇宙和人類的起源,只能在自然科學留下的一隅——也就是藝術中,去短暫地造夢。

《山海經》是難得的,它出現在中國人思維最奔放、想象最自由的時代,我們再也不可能有那樣的時代,也就再難有那樣的想象和敘述。因此,從很多方面來說,《山海經》是不可複製的,是遠遠超越和俯視我們現代人的,我們現在的所有想象都是它的孑遺,超不出它的範疇。在如今這個想象力看似汪洋恣肆實則乾枯扁平的時代,從《山海經》的一山一川、一妖一物中去重新獲得靈感,也算是對機械思維的重新激活,更能收穫無窮無盡的有着超高利用價值的經驗。因此,《山海經》不應當只是拿來主義式的IP,而更應當是一次原始浪漫主義的浸沐。如《捉妖記》中的“胡巴”,它並不是直接摹刻自《山海經》中的某個形象,而是建立在其怪物構造法則上。更有不少人以《山海經》裏的描述爲藍本,發揮想象,嘗試把那些奇形怪狀的妖怪畫出來,畫風雖各異,卻都烙上了鮮明的個人特色。

“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着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一百多年前,幼年魯迅將繪圖本《山海經》作爲自己最爲心愛的寶書,爲此甚至赦免了長媽媽害死隱鼠的罪愆。現在,我們藉助多種形式去觸碰《山海經》,以期讓那些沉睡多年的妖怪一個個復活。那時,我們或許就會發現,《暮光之城》之類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原本就一直有一羣中國姓名的妖怪,從遠古起就與我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