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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波夢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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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尋刀

深秋,秋雨似煙,遠湖如畫。

秋波夢

葉渡獨坐船頭,血衣盡溼,卻不是因血而溼。這血是幾個時辰前濺上去的,早已被雨洇開,前胸後背如同繪了無數朵紅色飛花。

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子夜,他以一柄彎刀,獨闖鳳凰山莊,一炷香之內,連斃三位莊主及莊內四十餘名武師,鳳凰山莊血流成河。

在這天之前,葉渡的名字從未在江湖出現;而從此之後,葉渡的人也將不會再現江湖。他的慾望,他的價值,隨着最後一個倒在他刀下之人那噴射的鮮血一起消失殆盡。

他的情人久已逝去,他的生命已無意義,當初的復仇誓言今朝變爲現實之後,葉渡想不出自己還能去哪裏,還能爲什麼活下去?數年苦練,只爲今天的復仇,而復仇之後,他還有何慾望?

沒有,甚至連生的慾望都沒有。

所以,他一任小舟在湖上隨風飄去,任意東西。天地如此寂寥,人舟皆如浮萍。

葉渡的膝頭,橫放着一柄連鞘彎刀,刀長三尺,彎如弦月,凌空飛擊,三丈外取人首級易如反掌。

就是這樣一把好刀,葉渡此時卻覺得它完全是一件多餘的累贅了。

他慢慢將刀提起,舉到水面上,準備鬆手讓它沒入湖中,從此消失。在他心中,刀就是命,命亦如刀,刀失,則人亡。

他的手,就要鬆開。

便在此時,他的耳中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嘶叫,不似人聲的嘶叫。

葉渡的手無意間一緊,猛地縮了回來,手掌已握住刀柄。

嘶叫聲仍在繼續,一聲接一聲,越來越近。葉渡擡頭看去,湖上空無一人,連船也不見一隻。他的心頭一震:難道……是鬼?

鬼影也不見。

葉渡的手漸漸鬆開,看來是自己的幻覺吧。記得有位前輩說過,殺人過多之後,就會產生幻覺,自己只不過剛開始。

他再一次將彎刀提至水面。

水平如鏡,再鋒利的刀丟下去,也刺不破它的寧靜。

然而,這一次水面的寧靜被刺破了,當然,不是葉渡的刀。

刺破這一片寧靜的,是一條長逾一丈的青色竹竿,它如一條破冰刀般劃開水面,飛速駛來,而被它破開的水面久久不能恢復平靜。葉渡看得出來,這條竹竿上有着異乎尋常的勁力。

當然,一條竹竿遠達不到這種境界,有着這種境界的,是人。

一位青衣老者,白鬚似雪,從水下飛躍而起,奇特的是,水面居然沒有如破鏡般水花四射,而只是像躥起一條游魚般平靜。

青衣老者沒有再度沉入水下,而是雙足一分,踏住那條竹竿,如踏草船,平穩異常。

好輕功!

葉渡沒工夫喝彩,因爲那條冰刀般的竹竿已離自己的船不到一丈了。

看它的勁力,就算自己坐的是條鐵船,也要被破成兩半。

葉渡不想沉水,於是他將帶着鞘的彎刀一翻,迎向竹竿。

裂帛一聲響,竹竿被彎刀從中分開,像兩支箭般貼着船舷劃過。破水聲如夜烏悲嘶。竹竿一破,人便不能再站,那青衣老者躍身而起,掠過船頭,站在船尾。

葉渡不聞不問,好像沒看到這個人。

青衣老者目光如炬,卻只是盯着水面,彷彿水下隨時會有水妖跳出一般。

沒有,什麼也沒有。

等了片刻,青衣老者一聲輕嘯,跳下水去,亦如刀鋒入水,只盪出一絲波紋而已。

葉渡刀橫膝頭,閉目以待。他不知道此人的來歷、目的,更不想平白冤死在他手裏,所以暫時先不將彎刀拋卻。

青衣老者入水疾,出水也快,眨眼間便再一次跳上船尾,一臉的怒氣難平,喝道:“你定是賊人一黨,在此接應的!”

葉渡也不回頭,淡然道:“我不明白。”

青衣老者道:“如不是你破船攔路,賊人早已授首。賊人既走,便拿你來抵數。”說完他向天一縱,如一隻巨鷹般撲上來。

衣袂飛揚中,似乎夾雜着金鐵之音。葉渡身子一震:難道是江南鐵衣門?

鐵衣門世居江南,財雄勢大,在江南六省極有威望,門下更是高手如雲,是個極不好惹的幫派。

可葉渡不怕,再不好惹的人,他也敢惹,更何況他現在心如死灰,下手已不分輕重了。

他一擡手,彎刀化作長虹,飛了出去。他並不想殺了對方,目標只是老者的手臂而已。

這一刀如電閃星飛,那老者手中現出一柄短劍,迎向彎刀,只聽“當”的一聲,彎刀遇阻,變了方向,飛向那老者的脖子。

一股血泉噴出,老者身子如被雷擊,墜下河去。

這一刀居然殺了他。

葉渡吃驚不小,急忙接住彎刀,跳起躍入水中,打算將人撈起看有沒有救,不想那老者身着鐵衣,沉得飛快,哪裏還有痕跡可尋?這湖也不知多深,葉渡長吸口氣,潛了下去。

湖底黑漆漆不見分毫,探手一摸只是爛泥,根本摸不到屍體。

葉渡知道此人已經不可能活,也只得再上船來。

沒來由地殺了一個人,葉渡搖頭嘆息,但他的眼睛馬上睜大了,因爲船裏竟然多了一個女人。

天色終於黑了,一叢火光由密林裏透出來,跳躍不定。

葉渡慢慢地在火上添着幹樹枝,他的小船泊在岸邊,隨着微波輕輕起伏,一如他的心情。

秋波夢(2)

本來想就此退出江湖,不問世事,偏偏又遇上了一個撞上船來的女子。如果她沒上他的船,而是被那老者所殺,他可能看也不看,可是她上船後還活着,自己就不能不管了。

抱她上岸的時候,葉渡曾仔細看了幾眼,發現這女孩子並不漂亮,其實可以說是容貌醜陋。但身子一如他幾乎已吃得反胃的刀削麪般柔軟,彷彿沒有骨頭。她的手、腳踝和頸項,所有露出來的皮膚全都非常白,白得刺目,幾乎是一種不健康的顏色。看來她肯定久居內室不見陽光。她上船後就已昏迷,一直打戰,現在她最需要的便是一堆火。

火燃得很旺,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葉渡用幹樹枝爲她鋪了一張簡易牀,這樣可以使她身上的衣服幹得快些。不過半個時辰,這女子的周身都開始冒出白氣,整個人看來是如此的不真切。

葉渡知道她就要醒了,也不理會,自顧自地取出乾糧,慢慢地咀嚼。

一隻雪白的手,慢慢伸向他身後平放的彎刀。

葉渡彷彿沒有感覺到,眼睛盯着火光,似是癡了。那隻手終於握住了刀柄,隨後那女子突然跳起來,用刀指着他大叫:“不要動!你是江南鐵衣門的人嗎?”

葉渡根本不理她。那女子咬咬牙,一拉刀鞘,就要抽出彎刀。葉渡道:“最好別拔刀!”

那女子道:“我若拔了呢?”

葉渡繼續向火中添樹枝,但那女子馬上感覺到一股凜然之氣撲面而來,葉渡像是一張拉滿的弓,亦如一頭即將暴起的豹。

那女子沒有拔刀,只是一步步後退,退向黑暗中。

葉渡道:“要走?”

那女子道:“爲何不走?”

葉渡道:“人走,刀留下。”

那女子冷笑:“你不是不想要了嗎?”

葉渡冷然道:“此刀可沒,不可與人。”

那女子道:“留刀也可,將火滅了。”

葉渡道:“爲何?”

女子道:“此地是江南鐵衣門的腹地,他們會發現我的。”

葉渡淡然道:“晚了。”

女子神色一緊:“怎麼說?”

她的話剛落,有兩個人從樹後轉出來,全都是錦衣華帶,年紀不過三十,一人手搖摺扇,滿頭白髮;另一人是個女子,雙手隱藏於袖內,袖長三尺,紅如鮮血。

那女子看到這二人,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懼:“白頭,紅袖,司馬雙殺!”葉渡不知道這些名字,他的江湖閱歷少得可憐,唯一熟悉的,就只有他的仇人而已。現在仇人已死,可以說他連一個江湖人都不認識。

司馬白頭與司馬紅袖是江南鐵衣門舉足輕重的人物,白頭一柄飛龍扇,紅袖兩條風月袖,都可算是江湖一絕。

紅袖冷笑:“離歌,你逃不掉的。”

那女子名叫離歌。她咬牙道:“司馬鐵衣何不親自來?”

紅袖道:“要死之人,何必多問!”說着二人左右一分,向前便撲。離歌將刀在腰間一插,隨手一扯,也不知由哪裏拉出一條長約五尺的狐尾翎,這兵器極爲奇特,又軟又韌,周身滿是黃黑色的細毛,絲滑無比,頭上豎起四根鋼爪,伸縮自如,如同狐爪一般。

白頭、紅袖交擊而至,離歌輕嘯一聲,狐尾翎向上一甩,扣住樹枝,拖着她的身子飛起,避過了這一擊。她的輕功與江湖中任何高手的都不同,身子在空中完全展開,如同滑翔一般。

葉渡心頭一動,他聽自己的師父說過,世上有一種老鼠,可以將身子展成一張紙的形狀,藉着氣流在空中滑翔。但這種輕功,卻沒有見到過。

司馬雙殺看到離歌這手輕功,也讚了一聲:“好功夫!怪不得武總管都死於你手。”但離歌沒滑出兩丈,後腰處便濺出一蓬鮮血,人也落了下來,正摔在火堆旁。

葉渡知道她已經受了傷,可能就是與那位老者武都管拼殺時留下的,現在看來,這兩位殺人者的武功絕不低於武總管,離歌就算不傷,也不是對手。

司馬雙殺見她濺血倒地,齊齊一聲獰笑,直撲上來。

葉渡仍舊盯着跳動的火舌,彷彿這一切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離歌就倒在他面前,與他隔着火堆,她的眼睛望向葉渡,那眼神中滿是期待,期待着他出手相助。

但她失望了,葉渡好像沒看到場中發生的一切,隨手在火上添着樹枝,臉色沉靜如水,一點兒出手的意思也沒有。

離歌的眼光暗淡了,一如紅煤燒過後的死灰。

她看錯人了,葉渡雖然不摧花,但也不護花,自己的生命就如同他眼前飄飛的落英,不值得憐惜。

司馬雙殺撲來時,亦在防着葉渡,不料他根本不想插手,不由暗道:此人雖與這妖女一起,但看來好像不是一路。

火舌跳躍,映得司馬雙殺的身形如同撲飛的夜鷹,快如電閃。離歌剛剛摔倒,激起的塵土尚未飛揚,司馬白頭的飛龍扇如同點穴杵一般點中了她背上的穴道,同時司馬紅袖的一條袖子如口袋一般罩住了離歌的頭頸。

離歌就像被老鷹抓住的魚兒一般,毫無反抗之力。司馬雙殺一擊得手,絕不停滯,紅袖在前,白頭在後,躍上了樹頂,離歌被袖子罩住,動也不動,如死魚一樣被拖着飛走。

秋波夢(3)

這一切就發生在葉渡眼前,他視如不見。不是他沒有心肝,而是他的心已死。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他不想再參與其中了。

離歌已離了很久,葉渡仍舊沒有改變姿勢,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一堆火,當然,還有他的刀。

刀!

葉渡這纔想起,自己的刀被離歌拿去了。若是以往,自己早就注意到了,但今天,也不知是大仇已了,心無掛礙,還是見死不救以至心亂如麻,抑或是另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令他居然忘記了自己的刀。

這柄刀不是凡品,有一個專屬於它的名字——赤魂寶刀。它形如新月,質比秋華,在風中揮過時,總會蕩起一種勾魂攝魄的微吟,一如情人在睡夢中的癡語。葉渡只練到九層,便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最後一層他始終不能突破,譜上所說是因爲魂靈未至,不可強求。

此刀是葉渡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裏得來的,與刀一起的尚有一本《離魂譜》,如今刀譜已印在他腦海裏,世上就只存此刀。它雖是一件死物,但亦不應落在凡人手中,拿去砍柴切菜。

好吧,去拿回自己的刀!這應當是一件不困難的事。

彎刀不同別的兵器,江湖中用的人很少,就算是寶刃,一般江湖人也不會用。只要去鐵衣門說一聲,他們自然會交還自己。

可是,離歌呢?

罷了!就算救過她一次,鐵衣門仍舊會繼續追捕她,這種事江湖上一天不知發生幾千幾百樁,自己是管不過來的,還是去拿刀吧。

葉渡打定主意,滅了火堆,上船向着司馬雙殺離去的方向趕去。

江南鐵衣門在江南六省都有分舵,離此不遠的蕭山湖就有一處,這是葉渡前幾天無意中聽人說起的,起初不在意,現在想起,倒省了一番問路口舌。

不到子時,葉渡來到了蕭山湖外,江南水道四通八達,來此並不費周折。

停船看去,蕭山湖就在眼前,平波微蕩,細浪翻伏,躍動着星月之光,如同水波下潛伏着無數銀魚,清風徐來,帶着某種花草之香,果然是個好去處。

葉渡將船駛入湖心,果然看到了一處湖心澱。澱子約有上千步方圓,算是一座湖心島,四條九曲廊橋通向四面,每條廊橋下均有小船停靠。藉着月光,葉渡看到廊橋之上還插着幾面黑底白字旗,大書“鐵衣門”。

到地頭了!葉渡將船系在廊橋柱子上,擡腿上橋。廊橋通向澱心一座巨大的宅院,夜色中看去層層疊疊,也不知有多少進院子。

來到大門前,見兩扇黑漆大門敞開着,兩盞氣死風燈在晚風中搖晃,映得門口的石獅子影子忽伸忽縮,有如活物一般,但卻不見一人。

整個莊院一片死寂,如同荒廢已久的野廟。站在這裏,葉渡冷不丁打了個寒戰,彷彿站在鬼門關前一般,連門裏吹出的風都似陰陰慘慘的。

葉渡高聲喝道:“綿山葉渡,求見莊主,有無人可通報一聲?”他的聲音高亢洪亮,如皮鼓敲擊出的聲音,記記震心,直透進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