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三學生散文

路，始終都在沉默寡言着，默默地承受着來自路面的壓力。路，不曾抱怨過，默默地用寬廣的胸懷包容着生活的風風雨雨。路，是平凡的，是沉默的，然而正是這種平凡和沉默才更能折射着偉大的光芒，恰如沉默是金。

有一個人總是用冰冷的目光掃視着我，好像兩個彼此不相關的陌生人；有一個人總是愛不停地追究我的每一個小過錯，似乎雙方之間總是有道不可避免的鴻溝；有一個人總是從不說一句誇獎我的話，就好像我從來沒有做對過任何事似的……我甚至好長一段時間都理所當然地認爲：上輩子，我們父子一定是仇人，這輩子註定是要來還曾欠下過那些債的！然而有一天，我卻發現，原來一直錯的人是我，這並不是您對我的偏見，只因爲您不善於表達您的情感，以至於讓我錯誤地扭曲了您的意思。您木訥的眼神，您憨厚的言語，如那沉默的路，用您獨有的方式表達着那種沉默如路的愛！

七歲前，您是一條陌生的路。從記事起，您就常年在外，只有過年的那幾天才能見到您的身影。看着其他的孩子可以撒嬌地躲在慈祥父親的懷中那幸福的神態，真是好羨慕，好羨慕，好想取而代之，心想那要是自己就好了。因此，也曾在心裏多次抱怨過您不該那般忙碌，那般冷漠地去忽略我的感受。可是，一見到陌生形同路人的您，見到您那嚴肅的表情和嚴厲的目光，幼小的我早已被嚇得逃之夭夭。

有一次，您剛從北京做工回來，當時大包小包帶了好多東西。當時，您滿懷幸福地就要進入家門，我竟然將門給關上了，還透着門縫問您找誰。您那時臉上佈滿了吃驚和心痛，您沒想到由於長時間沒回來過，和自己的孩子竟然陌生到這個程度，自己的孩子竟然會問自己這樣令人無奈的問題。最後，您不得彎下腰來解釋一下，並拿出許多好吃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十歲前，您是一條泥濘難行的路。那時的我，是村裏出了名的“淘氣鬼”和“惹禍精”。不經意間，我就會給您惹下些是是非非，所以記憶中出現在我腦海中最多的是您拿着根柳條教訓我的場景。打破小東家窗玻璃的我，會被您狠狠地教訓；打哭了鄰居家的孩子，會遭到您的柳條懲罰；拔光了小亮家菜園裏的蘿蔔，會被您揪着衣服到人家去認錯；將毛毛家花園裏的花朵摘得只剩下幾朵，則會被您用鞋底打得渾身通紅。那時的我見到您，便會禁不住地顫慄，天天見不到您，一直都是我最大的夢想。有時我把您恨在心裏，對您我是深深地埋怨着，更不用說去和您溝通，去敞開心扉明白彼此的內心想法了。

暑假裏，您剛叮囑過我，不要帶着弟弟去河裏洗澡。當時我左耳進右耳出，渾然沒有當回事。不僅帶着弟弟偷偷地跑到河裏洗澡，還偷偷地跑進了河對岸的瓜地裏偷人家的西瓜，最後被人家找上門來。您當時一聽到這些，頓時臉色鐵青，滿眼怒火，脫下鞋子就往我身上抽。我哀嚎着躲閃着您的柳條和巴掌，但您始終緊緊地揪住我，不知疲倦地揮舞着“神鞭”、“如來神掌”，任憑母親對着您苦苦地哀求。您最後可能是打得手痛了，或者是自己也疲憊了吧，您終於停了下來，默默地聽着我的抽泣聲。我原本以爲您這下應該消了氣，可是誰知道，您的心原來是鐵石做的，您先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冷漠的留下一句：“今天不準吃飯，給我在陽光下好好地跪着！我倒要看看你以後還張不張記性，還當我的話是耳旁風了！”母親和奶奶走過來向您說了一番，您依舊還是冷漠地阻住了她們的勸說。不久，母親偷偷地盛了一碗米飯，但最後還是被您給看到了，您一下子走過來就將飯給打翻了。看着那灑在地上的飯菜，我憤恨地瞅了您一眼，我就在想：您真是無情呀，連對自己的兒子都這般無情！難道我真就這麼令您討厭嗎，令您討厭到絕情的地步了？將來，有一天您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也要好好地報復您今日的所作所爲。

十二歲那年冬天，我的耳朵先是被凍破了一點皮，起初也沒有在意，可是不到一週的時間，傷口竟然蔓延到了耳朵裏面。於是，家人都格外的重視起來，只有您依舊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還時不時冷嘲熱諷一番：“夏天的時候，叫你再去河裏洗澡呀，現在遭罪受了吧！活該！”我當時心裏特別不是滋味，特別的恨您，恨您那冷漠的表情。雖然您對我很冷漠，甚至對我有點厭惡，但您最終還是帶着我去看了病。無論早上多麼冷，那一個月裏您始終都不曾間斷過，只是您始終將冷漠掛在臉上，總是說着一些諷刺我的話語，讓我情願被這病折磨，也不想見到您那冷漠的表情和聽到您那冷漠的話語。這一切不僅沒讓我得到一絲慰藉，反而加深着我對您的恨意。

十五歲那一整年，您是一條急行的路。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如傾盆大雨澆得我不知所措。我聽着衆多醫生那果斷的結論，心裏早已涼了半截。一次又一次同樣的結果，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漸漸地對那微茫的希望失去了奢望，其實我一直都在渴望着希望，可是能嗎？現實就是如此，堅定地訴說着不能。而這時原本木訥的您卻是出奇的溫柔，總是對我說：“沒事，這家不行，還有下一家呢。很快就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也不知是安慰我，還是在安慰自己。後來，您怕影響到我的心境，總是會特意避開我。而事實上，不用聽我都能猜到了結果。每次出來的您總是極力用微笑來掩飾着，您自以爲掩飾的很好，卻不知道您那勉強的笑容任何人都能猜出了結果。再後來，您變得更加忙碌了，到處跟人打聽，到處奔波尋找這方面的醫生。從這條路奔波到那條路，一條路一條路地跑，不分晝夜地急行在路上，想用自己的行動來向他的兒子證明還有希望，還有路，還沒有到無路的地步。

那年冬天，天氣特別的冷！當我剛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就發現您帶着寒氣闖進了我的牀前。您一邊使勁地對着雙手吹着熱氣，一邊滿臉通紅地說道：“我找到了一個好醫院，我們明天就去看看！”說完，滿眼都是興奮，就好像中了百萬大獎似的。

第二天，凌晨三點的鐘聲剛敲響，我就被您從被窩裏叫醒。爲了在早上趕到那個知道路途的人家，我們只能騎着自行車先到那個人的家裏，然後再和他一塊去那家醫院。沒辦法，我只好再次疲憊地跟着您在夜間離開家門。夜，特別的黑，路，特別的泥濘，因此走得很慢。您一邊打着手電，一邊使勁地蹬着車子，還時不時地問我：“冷嗎？”我都只是微微地搖着頭。藉着爲微弱的燈光，我發現您滿臉都佈滿了汗水。我閉着雙眼，不忍去看您那急匆匆的眼神和那爬滿汗水的額頭，我第一次對您充滿了感激，當時我的心特別，特別得痛。我不知道路旁的樹記沒有記住那個匆匆的身影，我不知道路上的泥土品沒有品嚐到那些汗水的苦澀，我也不知道黑夜有沒有看到過這焦急的眼神，但我的心卻留在了那個凌晨，我的記憶卻一直停留在了那條泥濘的路上。

如今，您是那條沉默的老路。您的兒子正健康快樂地生活着，而您卻難掩歲月的無情，漸漸地被歲月催老了許多。當年身強力壯的漢子如今開始佝僂了背，當年油亮烏黑的短髮已開始夾雜了些許白髮，當年粗壯有力的大手也漸漸皺起了“波紋”。起初，我一直不曾在意過您，也不想去留意您，就如路雖然在腳下，由始至終又有幾人真的會在意過，又有幾人能夠感觸到路的感受。然而，有一天，您在洗頭的時候，我才發現您在我的不經意間就白了許多頭髮。直到那時，我才真正愧疚起來，心頭再次疼痛了起來。我才真正希望歲月可以停留，這樣就可以幫我留住您的青春。

歲月的腳步依舊在緩緩地前進着，您的下一代在悄悄長大，而您自己卻躲在生活的角落，漸漸地沉默，選擇沉默地老去。聽兒子講着外面新出現的事物，您開始有些遲鈍了，只能用木訥的眼神望了望天空，皺着眉頭想了會兒，最後只能沉默地點頭。

回首那些往事，才發現您一直都是那默默的路。無論子女走向何方，您依舊用您特有的方式詮釋着對子女的愛。而您卻不知道，您其實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沒變過，陌生時如路，難行時如路，溫柔時如路，沉默時也如路。

父親，也許您至始至終都在扮演着路的角色。也許您本身就是條路吧，那千千萬萬條中的一條普普通通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