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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樂民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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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問我,在咱這個地界,哪個時辰大家都喜樂?

喜樂民間故事

我左思右想,也找不到確切的答案,便對他說,你說。

納涼和賞月的時候,大家都喜樂。他說。

爲什麼?

他說,你看,月掛高空,風吹闊地,空闊的地界,容不得小——沒有哪個人能獨自私昧起來,好風景被大家公有着,貪佔之心就去了,就徑直享用,不生妄念,就沒心沒肺地樂。

祖父又說,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只要去掉一個“昧”字,也就是說不私取好處,不私藏祕密,一切都放在公處、放在明處,一如老爺兒(太陽)一旦直照到頭頂,陰影立馬就消失了,就人人溫暖、處處喜樂了。你要是不信,你且留心看吧。

一旦留心了,祖父的話竟在許多地方都得到了驗證。

譬如西坡上有一片杏林,結的都是水杏。所謂水杏,就是果肉鮮美、甘甜,可徑直入口,給胃以撫慰。因爲是美味,大家自然都關切,村裏就做了一個規定,到了杏林之下,可以大快朵頤,即便脹壞了肚子,不停地放屁,也是允許的,但就是不允許裝在兜裏帶回家去。水杏大家共享,心情就敞亮,話語就稠密,大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且都盼風調雨順滋潤樹木,讓杏子多結一些。如此一來,雖光陰荏苒,大地榮枯,但那片杏林至今依舊茁實繁盛,果實累累,無一絲衰相。我不禁感到,公德心不僅喂肥了鄉情,還涵養了樹木,喜樂也。

再譬如祖父房後的那羣蜜蜂。本來祖父是羊倌,無心做蜂匠,但老天偏偏賞賜,給了他一羣蜂。那天他趕羊歸欄,走到村口的大槐樹下,見到村裏老少都圍聚着,指指點點,唧唧喳喳。上前一瞧,一羣野蜂繞樹飛翔,一如亂雲飛渡。祖父說,它們失了蜂王,不認識回家的路了。有人問,你老精明,可有法子收束?祖父不緊不慢地圈好了羊,到了村部的庫房,那裏有一個閒置的蜂箱和幾頁蜂胚,他借了出來。他弄了一碗白糖水,塗在蜂胚之上,舉到大槐樹下。野蜂居然都飛來落腳,竟至伏貼得密密麻麻。把蜂胚依次放入蜂箱,搬到房後,就成了一羣家蜂。起初人們驚奇,再後來人們陰沉。有人說,蜂飛在野處,是大家的,入了你的蜂箱,就是你的了,是不是有些不公平?祖父一笑,說,俗話說拔腿才見兩腳泥,你們真是心性小,連拔腿出水的耐性都沒有,請你們記住了,日後,這蜂還是你們的。

祖父把放羊之餘的時光,都給了這羣野蜂。耐心調教,悉心餵養,他把它們侍弄得馴順了。待荊花繁盛的時節,它們拼命釀蜜,給人以回報。割下蜜來,祖父對村裏人說,你們且拿碗來。蜜分到人們的碗裏,好像也把喜樂分進人們的心田,他們品嚐着意外得來的甜蜜,心中的結解開了,感到蜂箱雖然放在祖父的屋檐下,好處卻放在衆人的心坎上,喜樂之餘,對祖父多了敬重。祖父也樂在其中,添置了新的蜂箱,把蜂羣繁衍得壯大了。他說,衆人皆大歡喜,我豈有不喜?既然人人皆喜,只管放開飼養就是了。

還譬如鄉村的雞蛋。

在貧寒的往昔日子,平常見不到現錢,老母雞便是莊戶人的銀行。因爲雞蛋可以換回日常生活的油鹽醬醋,也可以換回小學生的紙筆橡皮——一枚雞蛋,一如一枚金幣,是極貴重的。而農家的雞都是散養的,指望它們到山場草叢中覓吃食,腹中之卵,自然就擔心丟。婆娘們一早起來,便有一個習慣性動作作——摳雞屁屁,確定一下雞在當日是否有蛋孕育。一旦確定,婆娘們會把信息封鎖起來,兀自看管,兀自留心。但是,即便格外小心,因山場廣闊,人跡熙攘,雞蛋依舊會丟,便大呼小叫,懷疑鄰里,惹得大家人人自危,鄉情生疏,空氣凝重。丟來丟去,婆娘們倒生出一絲豁達——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要是有人生了貪佔之心,你怎麼防備也是沒用的。再說,母雞自己長着腳,走東走西,也不由你,如果它自己弄丟了,你還偏偏朝人羣裏尋覓,豈不是白白敗壞了鄰里關係?婆娘們在摳過雞的屁屁之後,索性公然宣佈:我家的母雞今天是會下蛋的,至於下在哪裏,我就不知道了。奇怪的是,不加小心之後,雞蛋反而丟得少了,甚至乾脆就不丟了。探尋一番之後,我明白了:私家消息一經公佈,就變成了公共信息,大家就都覺得,母雞腹中的這枚蛋,是跟自己有關係的,承擔一份責任是應該的。所以,無論那枚蛋下在哪裏,發現的人都會自覺地幫助撿回來,放在主人的手心裏。即便有點貪念的人,一想到人家已把話說到明處,類似給了你一份信任,再不收手,就對不住良心了。如此一來,雞依舊散養,雞蛋卻不再擔心丟了——母雞自在,婆娘自在,鄰里自在,被疏淡了的鄉情漸漸地又渾厚起來。

村裏人享受到了透明的好處,索性就連家門都敞開了——出工在外,或走親訪友,家門也不上鎖,即便上了鎖,放鑰匙的地方也會讓鄰里知道。類似雞蛋的事,讓村裏人有了豁然的醒悟:賊一般都偷上了鎖的,因爲鎖背後的神祕反而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再說,一個小村莊,進出的都是些熟稔的人,一把鎖反而離間了鄉里鄉親的感情。一如廟門大開,來的都是善男信女;柴門不鎖,換來的是鄰里真心的照拂——你且放心遠行,鄉鄰的眼神就是不鎖之鎖。有友人從遠方來,看到整個山村,家家沒有院牆,戶戶沒有柵欄,驚異不已,說,山人厚朴,心中無賊。

對的,我說,環境就是造化,一如十個人中有九個君子一個賊,相處得久了,那個賊也會變成君子,善在善中了。

一天,祖父又問我,你看咱家裏誰最喜樂?

我說,自然是您。

祖父搖搖頭,說,你這是在拍馬屁,其實你也知道,咱家最喜樂的人是你奶奶。她一輩子不會算計、不長私心,佔一點便宜就臉紅,吃多大虧也傻笑,什麼人在她眼裏都是好人,進了家門的人就都當貴客,也不管那人是不是能給家裏帶來好處。她常說,旁人走近,就是預備着讓你愛的,一如豬狗進家,就是預備着讓你養的,不需要更多的說法。就說那年八路在咱這裏打游擊,小隊長張成銀受了重傷,昏迷中說了一句話:我就要死了,多想吃一碗燉豬肉啊!你奶奶聽後,轉身就進了豬圈,把一口預備着過年的半大豬崽給宰了。你奶奶把張成銀攬在懷裏,一口一口地喂他燉豬肉,肉下了肚子,張成銀居然活了,新中國成立後還當了大幹部。後來他帶着警衛員回來看你奶奶,進門就跪下了,說,老嫂子,我是張成銀啊,是來報救命之恩的。你猜你奶奶說什麼?她說,誰,張成銀?這個人咱壓根兒就不認識。好說歹說,就是不認,張成銀以爲她糊塗了,悻悻地走了。人一走,你奶奶就樂了,說,我還不知道你是張成銀,細細的脖子,大大的腦袋,打你一進門我就認出來了。咱爲什麼不認你?這人一講恩德就遠,一談回報就重,咱就一個小腳老太太,沒有多餘念想,承受不了遠和重的東西,只圖個心裏輕鬆。你看你奶奶心裏多空闊,空闊得能跑一架馬車。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不喜樂?都說你奶奶沒心沒肺,其實她是不給自己多長心肺。一個從不把自己看得太重的人,自然就喜樂在別人的喜樂裏了。你看她都七老八十了,還長着一張娃娃臉,黑俊黑俊的,那是老天爺長眼,讓喜樂的人有了不老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