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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和鹿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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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老人和孩子,走在樹林裏。 

老人和鹿

這是一個秋天。林子被霜染得十分漂亮。天很高,沒有一片雲。山顯得有點矮,仍像往常那樣,默默地聳立在河邊。河水輕輕地流,發出甜蜜的微笑。 

“孩子,你在後面走,不用領我。”老人邊走邊說。他走起路來身子有點發顫,但腳步很穩。 

“老爺爺,你行嗎?”孩子問。 

老人點點頭。 

“今天,是九月五號吧?” 

“是的。” 

“啊——九月五號。這是好日子。” 

“爸爸說,過三天就用車接咱們。” 

“哦。三天,夠用了。去年也是用了三天。” 

老人走在小路上。他用手摺斷了攔路的枯枝,擡腳邁過了橫在地上的倒木。小路轉彎了。他在一棵松樹旁停住腳步,伸手撫摸樹幹。他那雙手乾枯、佈滿皺紋,像乾裂的樹皮。 

“又看見你了……”老人聲音沙啞。 

“老爺爺,你和誰說話。”跟在老人身後的孩子問。他滿臉稚氣,閃着一雙好奇的黑眼睛,天真可愛。
 
  “和我的朋友。” 

“哦,你在和松樹說話。” 

“嗯,它還沒死,和我一樣——活的還算結實。就是說,它還沒被人伐倒。哦……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它只有碗口那麼細。” 

“老爺爺,你多大歲數了!” 

“八十一啦!”老人咳了聲。拍拍樹幹繼續朝前走。

兩人來到河岸。對岸是一片灌木叢,背後是拔地而起的山峯,山峯上挺立着石崖,它像一個威武的巨人。

老人停住腳步,站在那裏。這裏是一塊難得的空地。

“孩子,就在這,還是老地方。”

“老爺爺,再往前走幾步……”

“我知道,你爸爸昨天把帳篷紮在那了。我說過,我不住帳篷。”

“裏面還鋪了氣墊牀呢,是新買的。”

“這兩天不會下雨,我不住那,要是你怕冷,睡那吧。”

“不,老爺爺,我和你睡。”

“那好,現在升火,熬茶吧。”

孩子像只松鼠彎腰鑽進帳篷,拎出一張犴皮,鋪在地上。隨後,又取來水壺、獵刀、小斧,還有毛毯和一些吃的,擺在長滿青苔的地上。 

老人拎起水壺。 

“老爺爺,我去拎水。”孩子上前攥住水壺。 

“不,你去弄燒的,我行。”老人說着朝河邊走去,他小心地邁着步,平穩地來到河岸旁,彎腰把水壺沉人河裏,灌滿了水,然後拎出來,放在岸上。
 
  “老朋友,你還是這麼清,清得讓人看見你的魚,魚可是你的寶貝。”老人蹲在河邊,把一隻手伸進水中。 

他走回來了,喘着粗氣,坐在犴皮上。然後,伸手在地上摸索着,他摸到了一支兩頭削尖了的木杆。他把粗的那頭用力插在地上,隨後又拿起兩個支叉,頂在木杆中間,把水壺吊在上面。這一切他做得熟悉自如。
 
  “嘩啦!”孩子抱來一摟乾枝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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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你輕點,這不是在家。你看,這裏多靜。” 

這裏聽不見讓人心煩的機械作業的轟鳴聲,鳥兒似乎也懂得珍惜安寧,都知趣地閉上了嘴。 

孩子撒了一下嘴,彎腰在吊起的水壺下面塞了一把樺樹皮,划着了。
 
  兩人圍坐在火堆旁。 

晚飯是從家裏帶來的。有熟肉、蔬菜、罐頭、烤餅。孩子用獵刀割了一小塊熟肉,在嘴裏嚼着,兩隻眼睛卻在端詳被火光映照的老人。一閃一閃的火光中,老人頭上的白髮更像雪了,臉上的紋路又粗又密,兩隻沒有睫毛的溼潤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層霧,暗淡無光,這真不應該是他的眼睛。 

“老爺爺,你能告訴我嗎?” 

“什麼?” 

“爲啥年年都來這住幾天,村裏誰也勸不住。” 

“啊,這個……你知道春天飛來的大雁嗎?” 

“我知道。” 

“它們年年飛回來,一次也不錯過。” 

“它們——生在這。”老人加重了語氣。 

“我明白了,老爺爺。還有……都說你到這裏來,是聽山上野鹿叫喚,是嗎?” 

“是。我是來這聽野鹿的聲音,就像你聽收音機裏的歌。那可是真正的歌呀!” 

“有人說,山上的野鹿,救過你的命,是真的嗎?” 

“不,不是真的。這裏的河、樹、鳥兒、鹿,都是我的朋友。它們幫助過我,幫我活到現在……吃飯吧。” 

吃過晚飯,老人擡頭凝望西山。孩子枕着雙手,又開兩條腿,躺在淡綠色的青苔上。 

“太陽落得多慢,她不願離開我們。她大嗎?”老人問。

“又大又紅,像火球。”孩子坐了起來。“老爺爺,你在山上好像啥都能看見。可在村裏,你出門就讓人領。” 

“是這樣。到了山裏,我真覺得啥都能看見了,就好像這些樹,長在我心裏,連小路,也好像鋪在我手掌上了。你知道,這些小路,有不少是我的腳踩出來的。” 

“老爺爺,現在,真讓人猜不准你的眼睛,到底是好還是壞。” 

“哦,這你不猜也知道。” 

夜悄悄地來了,帶着數不清的星星,陪伴着明晃晃的月亮。 

天有點涼了。 

孩子朝火堆上加了不少乾枝。火着得劈劈叭叭地直響,熱氣撲在臉上。他有點困,在皮褥子上躺下了。他不想撇下老爺爺自己鑽進暖和的帳篷裏去睡,夜裏就是很冷,他也和他睡在一起。他用毛毯裹住身子,仰臉瞧着老人。 

老人安穩地坐着,火光把他的面孔映得莊嚴、神聖。他正在聽着什麼。

“老爺爺,你聽啥?”孩子好奇地問。 

“噓——輕點。我在聽歌,小河唱的歌,這纔是真正的歌。” 

孩子側過耳朵,聽起來。縹緲的夜風送來河水的流動聲,很有節奏,嘩啦啦地響。聲音時隱時現,時遠時近。這純淨的音響,在這沉靜的山林裏,單純,活潑,使人彷彿看得見河水的波動。 

“睡吧,老爺爺。”孩子說。 

老人若有所思:“今天是五號嗎?”
 
  “是。你問過四遍了。” 

“明天早上,那頭鹿,就要在前面的山上叫了。叫的真好聽!孩子,你聽過嗎?” 

“是鹿叫嗎?我沒聽過。” 

“明天早上……你能看見它。它長着七叉犄角,是一頭老鹿。它就從那片林子裏走出來……”老人擡起右手指了指。……啊,現在是夜裏,你看不見了……它一邊叫,一邊登上那個山崖。太陽就從它的身後升起來。真美,真好看!去年……它是六號早上叫的……前年,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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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爺,這麼多山,它偏到這來嗎?” 

“孩子,鹿不像人。它愛上那個山,是不會甩掉的,除非它死了。” 

“它來這幹啥呢?” 

“哦……,叫我怎麼說呢……它是爲了愛情。” 

“愛情?” 

“和人一樣的愛情,這你還不懂,你還小哇。” 

“老爺爺,你打過鹿嗎?” 

“我……”老人好像突然被誰觸到痛處。他的聲音頓時低下去了,“現在,我喜歡鹿,最喜歡它,它沒有一點壞心眼。” 

夜深了。 

孩子蜷縮在皮褥子上,進入了夢鄉。老人仍在坐着,神態安詳,享受着只有森林才能給予他的幸福。這一夜,他只打了個盹。 

天空變得朦朧了。夜色悄悄地退去,林子上空出現玫瑰色的光亮。東山上散射出一片銀光,銀光向四處擴展。淡紅色的早霞在山頂變幻出來,黎明來到了。 

老人挺直了腰,坐得端正,面朝着小河對岸的山峯,靜心地等待着。 

流水聲越來越小——沒有野鹿的聲音。 

樹梢上踏過晨風的.腳步,樹葉在顫抖。——還是沒有野鹿的動靜。
 
  “唉——你在哪?你會來晚嗎?”老人心中有些焦急。 

猛然間,一縷溫暖的光照射在他的臉上,他知道這是太陽升起來了。 

“今天,能不來嗎?”老人坐不穩了,深深地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失望。 

“明天,明天會來的。”他自言自語,安慰着自己那顆老邁的、憂傷的心。他把臉轉向東山,就是射來溫暖光線的方向,迎着升騰的太陽。 

這時,孩子醒了,他揉揉眼睛。

“老爺爺,你看啥?” 

“太陽。她在瞅我。” 

孩子爬起來,站着,伸個懶腰,望着從山頂的樹隙間冉冉升起的火球。 

“她的臉紅嗎?”老人聲音很低。 

“紅,彤紅彤紅的。” 

“她早上來,晚上回,都是這樣。她也害羞,她也難受,就像一個出嫁的姑娘。” 

“爲啥?” 

“她不願離開森林。”老人的聲音更低了,有點發顫。 

“老爺爺,鹿叫了嗎?我睡的真死。”孩子湊在老人身邊,問。 

“沒——有。孩子,它沒叫。它——沒來。” 

“它會出事嗎?” 

“不會的。它是一頭老鹿,和我一樣。” 

“老爺爺,瞧你多硬實呀!” 

“它也一樣。除非它被人打死;被人套死;被人藥死。唉——我……我也難說啦!你知道山坡上的石頭嗎?說不定,哪一陣風,哪一場雨,它就會裂,就會碎,變成小石塊,滾下山,然後,躺在河邊,變成一堆細沙。” 

孩子不敢再問了,他知道老人心裏難受。 

太陽帶來的是一個悶熱的白天,真難熬。老人悶悶不樂地躺着,閉着眼睛。吃完早飯,他喝了幾口酒,躺倒後就一動也沒動。去年的今天,聽完山上野鹿唱的歌,他興奮地頂着火辣辣的太陽,不知疲倦地在林子裏轉悠,還採了一碗野果。可是如今,他躺了整整一個白天,像個病人。 

夜晚。老人蒙上毛毯躺在火堆旁,他沒有一點興致了,沒有一點勇氣了,只有一線希望,這希望就像迷霧裏的星星。他的希望寄託於即將來臨的第二個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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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睜大了眼睛瞅着老人,他聽到了他的每一聲嘆息。他可憐他,同情他,他想摟住他哭。人爲啥老哇!不知什麼時候,他懷着替老人憂愁的心情睡着了。半夜,他突然醒了,覺得臉上滴滿了冰冷的雨點。他睜開眼睛。奇怪!滿天繁星。他左右瞅了瞅,頓時明白了,原來這是眼淚,老人流下的眼淚。只見他悲哀地坐在他的身旁,神態像受了重傷的鹿。從他那黯然無光的眼睛裏繼續流着淚,一滴一滴的淚。 

天還有點黑,但離天亮不遠了。孩子壯着膽爬起來,躡手躡腳地鑽進帳篷裏,取了一件東西,悄悄地走進了林子裏。 

天亮了。老人倚着樹根坐着。 

“喲——”山峯上突然傳來響亮的聲音,這好像是野鹿在叫。 

老人猛地站起來,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他背靠村幹,用手攏住耳朵,細心地聽着那渴望已久的聲音。 

他終於聽清第二聲鹿鳴。驟然間,他的臉變得陰沉、灰暗,嘴角在痛苦地抽動,身體慢慢地軟癱下去。飛翔的蒼鷹被槍彈擊中了。

過了一會兒。孩子回到他的身旁。

“老爺爺,我聽到鹿叫了,真好聽。”

老人扶着樹幹掙扎着站立起來,睜大那雙無神的眼睛,凝望着山峯,好像那一切都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默默地站立着,滿臉哀愁。過了好一會兒,他轉過身來。

“是鹿叫?……真的嗎?”老人的聲音變得陌生了。

“是真的。真好聽,和你說的一樣。”孩子越說聲音越低,好像只說給自己聽。
 
  “把——鹿——哨——給——我。”老人聲音顫抖,說得很費勁。

“老爺爺——”孩子傷心地哭了。他把身旁的松樹根製成的、彎曲的鹿哨遞給老人。 

“誰教你的?” 

“是爸爸……來的時候。” 

老人擡起突然變得沉重的手臂,痛苦地拍着刻滿皺紋的額頭,手指用力地揪扯着白髮。
 
  “是——該——教——給——你——了。”他一字一字地說。然後慢慢地揚起頭,背脊靠緊樹幹,把鹿哨吮在乾裂的雙脣裏。 

“喲——” 

悠揚的鹿鳴從鹿哨中迸發出來,向山峯、河谷飄蕩。山峯送來了拖長了的音樂般的迴音,迴音漸漸地消失了,森林恢復了平靜。 

“它沒來,真的沒來。它來的話,能回答我的。”老人忍耐着心靈上的創傷,他知道這傷口還在淌着血。他聲音嘶啞、微弱了。 

“老爺爺,你學的真像。”孩子怯生生地說。 

“像也是假的。這沒有鹿了,一隻也沒有了,孩子。”老人下了一個痛苦的結論。 

“孩子,你聽着。”老人又一次吮起了鹿哨。 

“記住:這是老公鹿的聲音。”老人告訴孩子。 

鹿哨又響了。
 
  “記住:這是小公鹿的聲音。” 

鹿哨發出的聲音又變了。 

“記住:這是母鹿的聲音。” 

老人疲倦地放下鹿哨,他那瘦弱乾癟的胸脯上下起伏。
 
  “給我一塊樺皮。”他喘氣都費勁了。

接過樺皮,他撕了撕,折成三角形的小塊,含在嘴裏,頓時,連續發出清脆嬌嫩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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