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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奇遇記(上)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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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

蟋蟀奇遇記(上)

一隻老鼠望着馬里奧。

這隻老鼠叫塔克,正坐在一根廢棄不用的排水管的管口上。這根排水管在紐約時報廣場地下鐵道的車站裏,是塔克的家。管子通向後面幾尺遠的一堵牆,埋在牆裏的管子那一頭有個洞,塔克在洞裏塞滿了他到處蒐集來的碎紙破布。塔克只要不出去蒐集這些破爛對辯證法要作廣泛的宣傳,辯證法應該從哲學家的圈子走到,又不是在家裏睡覺,就喜歡坐在排水管的口子上東瞧瞧,西望望,看看世界上的事,至少是看看世界的這一角——紐約時報廣場地下車站周圍忙忙碌碌的景像。

塔克在吃一塊甜餅。這塊又鬆又脆的餅子是他今晚剛剛找到的,他把最後幾片碎屑吃得精光,舔舔自己的鬍鬚,嘆了一口氣說:“多可惜呵!”

差不多有一年了,每逢星期六晚上,塔克都看到馬里奧在他的爸爸的報攤上照管生意。從星期一到星期六,馬里奧爲了要上學,非早睡不可。但是,一到週末,他的爸爸貝利尼就要他幫家裏照管報攤上的生意買賣。馬里奧在報攤上一直待到深更半夜。爸爸希望自己的報攤晚上關門關得越遲越好,這樣就免得有些生意會落到別的大報攤手裏去。可是。今晚的生意卻不多。

“這可憐的孩子還不如回家去呢,”老鼠塔克看看車站四周,喃喃自語。

白天的喧鬧聲早就平靜下來了,夜晚從劇院和電影院散場出來的人羣也已消失。偶爾有一兩個人從街面通向地下鐵道的梯子上走下來,匆匆穿過車站。在這樣的時刻,每個人都匆匆忙忙,急於趕回家睡覺。在下層的地下鐵道上,火車來往的趟數比平常少得多。常常出現長時間的沉寂,然後有一列火車駛近時報廣場,隆隆聲越來越響。接着,隆隆聲暫時中斷,列車停下來等乘客們上車下車。於是,一陣響聲呼嘯而過,列車消失在黑沉沉的地道里。最後又是一片沉寂,周圍的氣氛空虛冷漠。整個車站好像正在等待它迫切需要的人羣。

塔克回頭看着馬里奧,馬里奧坐在報攤櫃檯後面一把三條腿的登子上,儘可能把陳列在他面前的報紙雜誌擺得整整齊齊。這家報攤是他的爸爸貝利尼多年前自己動手修建的,容納馬里奧倒綽綽有餘,但輪到他爸爸或媽媽來照管生意,就顯示得狹窄了。報攤的一邊擺着一個架子,上面放着一臺舊收音機,一盒紙手絹(給媽媽用的,媽媽有花粉病),一盒火柴(給爸爸點菸斗的),一臺現金出納機(清點現金的,但現金並不多),一隻鬧鐘(說不出是幹什麼用的)。那臺現金出納機有一個老是打開不關的抽屜。有一次,這抽屜怎麼也打不開,貝利尼所有的現款被鎖在裏面取不出來,從此爸爸決定這抽屜還是不關爲妙。夜晚,報攤關門,留在抽屜裏準備第二天開張用的現款卻絕對安全,因爲爸爸做了五個帶鎖的大木蓋,把整個報攤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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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奧本來一直在聽收音機,現在把它關掉了。朝着軌道望過去,他看到短途火車的燈光正朝他駛近。報攤所在的這一層車站,只有行駛區間短途火車的軌道。區間的短途火車,僅僅來往於紐約時報廣場和中央總站之間,把乘客由紐約東部的地下鐵道轉送到紐約西部去。短途火車上的售票員大部分都是馬里奧的熟人。他們都喜歡這孩子,火車靠站的時候常常過來跟他聊天。

火車尖叫一聲,在報攤旁停住了,在它面前噴出一股熱氣。下車的乘客只有十來個。塔克焦急地望着他們,看看有沒有人停下來買一份報紙。

當下車的客人匆匆走過報攤時,馬里奧大聲喊叫着:“新到的報紙!新到的雜誌!”

沒有一個人停下來,甚至也沒有人看他一眼。馬里奧泄了氣,重新坐下。一整夜,他只賣了15份報紙和四本雜誌。在那邊的排水管裏,老鼠塔克也一直在數着今晚賣掉的報紙雜誌,嘆着氣,搔着耳朵。

馬里奧的朋友,短途火車上的售票員保羅向報攤走過來。“運氣好嗎?”他問道。

“不行,”馬里奧說。“看下一趟火車怎麼樣。”

“從這時一直到早上,生意會越來越少的。”保羅說。

馬裏只用手掌託着下巴,說:“我真不明白,這是星期六晚上嘛,連星期天的報紙都銷不出去呢。”

保羅靠在報攤上說:“今晚,你熬夜熬得真久啊!”

“嗯,我可以在星期天睡,”馬里奧說。“再說,現在又不上學。爸爸媽媽今晚回家的時候要順便帶我走,他們去看朋友去了。他們在星期六纔有機會去。”

喇叭裏傳來這樣的聲音:“下一班車開往中央總站,第二號軌道。”

“再見,馬里奧,”保羅說。他朝列車走去,接着停下,在口袋裏摸索,掏出一塊半美元的硬幣向櫃檯裏面拋過來。馬里奧連忙接住。“我要一份星期天的《時報》,”保羅一邊說,一邊拿了一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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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等一等!”馬里奧高聲喊着他。“一份報只要二角五分,還要找你二角五分哪。”

但是,保羅已經進入車廂裏去了。車門漸漸地關攏。他在窗口微笑着,揮着手。火車顛簸了一下,向前開動,車上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着。

老鼠塔克也笑了。他喜歡保羅。事實上,只要誰對馬里奧好,他就喜歡誰。一不過,現在已經晚了,該睡覺了,該爬回牆裏那個舒服的窩中去了。哪怕是住在時報廣場地下鐵道車站裏的一隻老鼠,有時也非睡不可。何況塔克明天還打算大忙特忙:要給自己這個家蒐集各色各樣的東西,還要把車站各處便餐櫃檯上掉下來的食物趕緊弄到手。他正準備轉身鑽進排水管,忽然聽到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

凡是紐約城裏能夠聽到的形形色色的聲音,老鼠塔克差不多都聽到過。他聽過地下火車的隆隆聲,地下火車的鐵輪在轉彎時發出的吱吱尖叫聲。在地下火車站的上方,通過街面上鐵板的格子眼,他聽過汽車的橡膠車輪滾動聲,汽車的喇叭聲,汽車剎車的刺耳嗥叫聲。有時,車站裏到處是人。他也聽過人們喋喋不休的談話聲,人們用皮帶牽着的狗的叫聲。鳥兒的聲音,紐約的鴿子咕咕叫的聲音,貓兒的聲音,甚至連飛機在紐約上空發出顫動聲,塔克都聽到過。但是,塔克有生以來在世界上這個最大的城市裏到處漫遊,卻從來沒有聽到過像現在聽到的這種聲音。

馬里奧

馬里奧也聽到了那聲音。他站起來,專心傾聽着。短途火車的喧鬧聲逐漸遠去,變成一片沉寂。街道上傳來了深夜車輛行駛的單調而低沉連續的聲音。車站裏的沙沙聲也消逝了。馬里奧仍熱傾聽着,竭力捕捉那神祕的聲音……聽,那聲音又出現啦。

那聲音,像小提琴輕快地叩擊着琴絃發出的,又像豎琴突然受到撥弄。在遠離紐約的綠色森林裏,如果有一片葉子在漆黑的午夜飄落下來,墜入一叢灌木中入深、由感性到理性、由現象到本質的發展過程;後者否認,也可能發出像這樣的聲音。

馬里奧認爲自己知道這是什麼聲音。去年夏天,他曾經訪問一位住在長島的朋友。一天下午,當夕陽伸出長長的金色的手指,撫弄着深深的綠草時,馬里奧正在草地旁邊逗留動、財產公有的社會。主要著作有《遺書》。,傾聽過跟這一模一樣的聲音。不過,當時聽到的是很多很多這樣的聲音——匯成了合唱。現在聽到的這聲音卻是孤零零的一個。聽,那微弱的聲音又通過地下車站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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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奧溜出報攤,站在那兒等待着。當他再一次聽到那聲音的時候,就向它走過去。那聲音好像是從一個角落裏發出來的,就在通向第42街的梯子旁邊。馬里奧輕手輕腳地向那兒走去。一連幾分鐘,只有略帶沙沙聲的一片沉寂。不管原來是什麼東西發出聲音“自然語言”取得知識,並調節自己的行動。以此證明經驗、,它已經聽到了馬里奧走攏來,於是沉默下來了。馬里奧靜悄悄地等待着。後來,他又聽到了那聲音,是從一堆被風吹到牆腳下的廢紙煤灰中發出來的。

他蹲下去,動手揭去廢紙片,動作非常輕柔。他把廢紙片一張張檢查過,把它們放在一邊。靠近底部的紙片越來越髒。馬里奧的手接觸到了地面,開始在灰塵煤屑中摸來摸去。他的手指插進了這堆垃圾底下的一道裂縫裏強調人要以行去體驗道的存在。主張以“用”見人之才能。反,發現了他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這是一隻小小的昆蟲,一寸左右長,全身沾滿了污垢。它有六條腿,頭上有兩根長長的觸鬚,背上折迭着一對像翅膀一樣的東西。馬里奧的手指儘可能小心翼翼地夾住這隻昆蟲首次提出衡量人民是否徹底解放的標準是婦女的解放程度。把它舉起來,讓它停留在手掌中。

“啊!一隻蟋蟀!”他驚叫出來。

馬里奧非常沉着地把手掌窩成杯子一樣的形狀,回到報攤裏來。蟋蟀在手掌裏紋絲不動,也不再發出那像音樂一樣美妙的輕微聲音。他靜靜地躺着,一動也不動,彷彿正在睡覺,又好像已經嚇死。

馬里奧抽出一張紙手絹,把蟋蟀擱在上面。然後,又拿了一張紙手絹,動手揩掉蟋蟀身上的污垢。他十分輕柔地拍着蟋蟀黑黑的硬甲殼,頭上的觸鬚,腿子和翅膀。蟋蟀身上沾着的污垢漸漸脫落,露出了本來的顏色,仍然是黑的,但現在卻有着亮閃閃的光澤。

馬里奧儘可能把蟋蟀身上弄乾淨,接着就在車站地板上尋找火柴盒。只找了一分鐘,就找到了一個。他把盒子的一頭打通,摺好一張紙手絹,塞進盒子裏,把蟋蟀放進去。火柴盒成了一張極妙的牀。蟋蟀好像還喜歡自己這個新家。他在盒子裏走了幾圈,舒舒服服地住下來了。

馬里奧坐了一會兒,眼睛老盯着這隻蟋蟀。他這樣高興,這樣激動,當有人走過車站時,他居然忘記喊叫:“賣報呵!”“賣雜誌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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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忽然想起:蟋蟀也許餓了。他在自己的夾克口袋裏翻來翻去,找到了晚餐留下的一塊巧克力。他掰下一點點,擱在手指尖上,送到蟋蟀跟前。蟋蟀小心謹慎地朝着巧克力擡起頭來,好像嗅了一嗅,然後吃了一點點。當蟋蟀從馬里奧手中吃東西的時候,馬里奧全身都感到一陣快樂的戰慄。

媽媽和爸爸貝利尼從車站下層的樓梯爬上來。媽媽是個矮個子女人,肥胖得稍微超過她自己樂於承認的程度,一爬樓就喘氣,臉漲得通紅。爸爸個子高,背有點彎,神態慈祥,心靈深處似乎總在微笑。爸爸媽媽來到報攤前的時候,馬里奧正忙着喂蟋蟀,完全沒有看到他們。

“怎麼啦?”媽媽把脖子伸過櫃檯說:“怎麼一回事?”

“我找到了一隻蟋蟀!”馬里奧高興地說。他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拈起這隻蟋蟀,拿給爸爸媽媽看。

媽媽仔細地察看了這隻黑色的小生物,最後宣佈說:“這是一隻蟲子,扔掉它。”

馬里奧的快樂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着急地說:“不,媽媽,這蟲子跟別的蟲於可不一樣啦,蟋蟀會把好運氣帶來的。”

“好運氣,哎?”媽媽每逢對什麼事發生懷疑,就像這樣帶着乾巴巴的腔調說:“蟋蟀會帶來好運氣——那麼,我也可以說,螞蟻會帶來更好的運氣,蟑螂會帶來最好的運氣。快丟掉。”

“求求您。媽媽,我要留着玩呢。”

“隨便什麼蟲子,一概不準進我的屋,”媽媽說:“家裏的窗簾到處有洞,進來的蟲子已經夠多啦。這蟋蟀對他的朋友一叫,他們會從四面八方跑來,會弄得滿屋是蟋蟀。”

“不會的,不會惹來滿屋蟋蟀的,”馬里奧低聲說:“我會把窗簾裝好。”但是,他知道,跟媽媽爭辯是沒有用的。媽媽要是打定了主意,跟她講道理還不如跟第八大街的地下鐵路去講理呢。

“今晚的生意怎麼樣?”爸爸問道,爸爸是個心平氣和的人,總是設法阻止爭論。轉移話題是他的拿手好戲。

“賣了15份報紙和四本雜誌”,馬里奧說。“保羅剛纔還買走一份星期天的《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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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買《美國音樂》嗎?也沒有人買別的好雜誌嗎?”爸爸的報攤出售各種他自己稱之爲“第一流的雜誌”,對這點感到非常自豪。

“沒有,”馬里奧回答說。

“你看,你要是少跟蟋蟀逗着玩,就可以多賣掉一些報紙,”媽媽說。

“好啦,好啦,”爸爸安慰她說:“別人不買,馬里奧也沒法呀。”

“有了蟋蟀,也就能報出氣溫是多少度,”馬里奧說。“數一數蟋蟀一分鐘叫多少次。把這個數字除以四,再加上40就行啦,蟋蟀非常聰明呢。”

“誰要蟋蟀寒暑表?”媽媽說:“夏天到啦,這兒是紐約,天氣肯定熱。你怎麼對蟋蟀知道得這麼清楚,你是一隻蟋蟀嗎?”

“吉米·萊博夫斯基去年夏天告訴我的,”馬里奧說。

“那你就把他給蟋蟀專家吉米·萊博夫斯基吧,”媽媽說:“蟲子會帶來細菌,不能讓他進屋裏去。”

馬里奧低頭看着自己手掌中的這位新朋友。他長到這麼大,只有剛纔真正高興過一回。蟋蟀好像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他跳到架子上,爬進了火柴盒。

“他可以把蟋蟀留在報攤裏,”爸爸建議說。

聽到爸爸這個主意,馬里奧跳了起來,對媽媽說:“對,蟋蟀不必跟我們回家,我可以在這裏喂他,把他留在這兒,您根本不會看到他。輪到您照管報攤的時候,我會把他帶走的。”

媽媽遲疑了一下,帶着輕蔑的口氣說:“一隻蟋蟀,我們要蟋蟀幹什麼?”

“我們又要報攤幹什麼呢?”爸爸說:“既然有了,就留着吧。”爸爸有點聽天由命,但爸爸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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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過我可以喂一條狗,”馬里奧說:“可是我從來沒有弄到狗,也從來沒有貓,沒有鳥,什麼也沒有。我要把這隻蟋蟀養着玩。”

“這隻蟋蟀是你的啦,”爸爸說。爸爸口氣相當平靜——這就是一言爲定了。哪怕是媽媽,也不敢不同意。

媽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哦,好吧。”她嘆息說。馬里奧知道問題已經解決,媽媽說“哦,好吧”,就是讓步的方式。“不過,蟋蟀留下來,僅僅是考驗考驗一下。只要一看到蟋蟀把他的朋友引來,或者我們得了奇怪的病,他就得滾出去!”

“行,媽媽,都照您說的辦,”馬里奧說。

“快來,馬里奧,”爸爸說。“幫我把報攤收撿好。”

馬里奧把裝蟋蟀的火柴盒舉到自己的眼睛前。他斷定蟋蟀看來比以前快樂得多,現在可以留下來了。他對蟋蟀說:“再見,我明天早上就會來。”

“還跟蟋蟀說話哩!”媽媽說:“我倒有個蟋蟀兒子了。”

爸爸把報攤的一邊蓋子拿來,馬里奧把另一邊拿來,對齊裝好。爸爸上了鎖。他們下樓梯去搭火車,馬里奧還在回頭望。他幾乎能夠感覺到,那隻蟋蟀在一片黑暗中舒服地蜷伏在火柴盒裏。

切斯特

貝利尼一家三口談論那隻蟋蟀的時俟,老鼠塔克一直在排水管裏看着,聽着。老鼠塔克除了蒐集東西以外,最愛乾的就是偷聽人們的談話。他之所以要住在時報廣場地下車站裏,這就是原因之一。貝利尼一家剛離開,他就飛快地溜過車站的地板,匆匆忙忙趕到報攤裏去。鎖住報攤的木板有一條寬裂縫,他能跳進去。他以前也到這兒來過幾次,那不過是進來看看而已。這次進來,他先在三條腿的凳子下面站了一會兒,好讓自己的眼睛適應黑暗的環境。然後縱身跳到凳子上。

“噓!”他竊竊私語道:“喂!上面的那一位,你醒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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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答。

“噓!噓!嘿!”塔克又低聲耳語,聲音比上次說得響一點。

架子上傳來了輕微的索索聲,好像小小的腳在上面拖着步子走到邊緣上。“誰在噓噓噓呀?”一個聲音說。

“是我,”塔克說:“我在下面的凳子上。”

一個黑色的腦袋,長着一對黑得發亮的眼睛,從架子上望着塔克說:“你是誰?”

“一隻老鼠,”塔克說,“你是誰?”

“我是蟋蟀切斯特,”蟋蟀說。他說話音調高,像音樂一樣。他說的每句話好像都配上了一支聽不見的樂曲。

“我叫塔克,”老鼠塔克說:“我可以上來嗎?”

“我想是可以的,”蟋蟀切斯特說:“不管怎麼說,這可不是我的房子呀。”

塔克跳到切斯特身邊,把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一隻蟋蟀,”他讚賞地說:“這麼說,你是一隻蟋蟀羅。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蟋蟀哩。”

“我以前可見過老鼠,”蟋蟀說。“在康涅狄格州,我認識好幾只老鼠。”

“你是從那兒來的嗎?”塔克問道。

“是的,”切斯特說:“我想我再也回不去啦,”他若有所思地補上這麼一句。

“你怎樣到紐約來的?”老鼠塔克說。

“說來話長呀,”蟋蟀嘆息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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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給我聽吧,”塔克一邊懇求,一邊蹲下來坐在自己的後腿上。他受聽故事。聽故事差不多就像偷聽別人談話一樣有趣,如果故事是真實的。

“唔,兩天——不,三天前,”切斯特開始說起來了。“我正坐在我的材墩頂上,一迪欣賞著好天氣,一注想著夏天已經到來,多好啊。我住在一棵老樹的樹墩裏,緊靠着一株柳樹,我常常爬到樹墩頂上東張西望。那天,我一直在練習跳遠。樹墩的一邊是柳樹,另一邊有一條小溪潺潺流過。我在小溪河岸跳過來,跳過去,好練出腿勁,過好這個夏天。你知道,我常常跳來跳去呢。”

“我也是一樣,”老鼠塔克說:“特別是在交通繁忙的高峯時刻。”

“我剛剛跳完,就嗅到一股氣味,”切斯特繼續說,“是我喜愛的碎肝灌的香腸的味道。”

“你愛吃碎肝灌的香腸嗎?”塔克插嘴說:“等一等!等一等!請等一等!”

他一躍而起,從架子上一下跳到地板上,快地衝向他住的排水管。切斯特看到他飛跑出去,搖了搖頭。他想塔克真是非常容易激動的人——雖然他是一隻老鼠。

塔克在排水管裏的那個窩,亂七八糟地放着碎紙,破布,釦子,人們丟失的珠寶裝飾品,零錢以及他在地下車站裏能夠拾到的各色各樣的東西。塔克手忙腳亂地尋找,把東西到處亂摔。整潔可不是他要在生活中達到的目標啊。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一大塊碎肝灌成的香腸,這是當天夜晚剛找到的。他本來打算把這塊香腸留作明天的早餐,但他斷定遇到他第一次看見的蟋蟀是不平常的事件,就用嘴叼着這塊香腸,一溜煙跑回報攤。

“瞧!”他驕傲地說,把香腸丟到蟋蟀切斯特面前。“碎肝灌的香腸!你繼續講故事吧,我們也可以享受一頓快餐。”

“你太好啦,”切斯特說。跟他認識只有幾分鐘的老鼠,居然願意拿出自己的食物和他分享,這使他大爲感動,他說:“剛纔吃過一點巧克力,除此之外,整整三天沒有吃任何東西啦。”

“吃吧!吃吧!”塔克說。他把香腸咬成兩塊,把其中一塊大的給切斯特。“你說你嗅到了香腸的氣味,後來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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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樹墩上跳下來,向那股氣味走過去。”切斯特說。

“合情合理,”塔克嘴裏塞滿了香腸,邊嚼邊說:“要是我,也會那樣做的。”

“香腸味是從一個野餐籃子裏傳出來的,”切斯特說:“離我住的樹墩不遠有塊草地,一大羣人正在草地上野餐。他們吃煮得硬硬的雞蛋,冷了的烤雞子,烤牛肉,和我聞到的香腸夾心麪包和別的一大堆東西。”

想到所有那些美味,老鼠塔克高興得哼出聲來。

“他們玩得非常痛快,又笑又唱,沒有注意到我跳進了籃子,”切斯特接着說:“如果我嚐嚐香腸的味道,我可以肯定,他們不會見怪。”

“當然不會,”老鼠塔克同情地說:“爲什麼要見怪呢?美味多得很,人人管飽,誰會怪你呢?”

“不過,我得承認,”切斯特又說:“我不只是嚐了嚐。事實上,我吃得太飽了,連眼皮兒也睜不開,就像跳累了、玩累了一樣。我就在籃子裏睡着啦。睡醒後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人把一個袋子擱在我身上,袋子裏裝着剩下的烤牛肉夾心麪包,壓得我動也不能動!”

“我的媽呀!”塔克驚叫道:“陷到烤牛肉夾心麪包底下啦!哦,有時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倒黴事哩。”

“開頭,我並不十分害怕,”切斯特說:“雖然如此,我想他們可能是從新加南來的,也可能是附近別的市鎮裏來的,遲早總要拿走藍子裏的東西,我想得太天真啦!”切斯特搖搖頭,嘆息着說:“我能感覺到籃子放進了一輛小汽車裏,運到了一個地方,又從小汽李上卸下來。那地方一定是火牟站。接着我隨着籃子上了火車,聽到火本行駛時一路丁光丁光響着的聲音。這時,我才大吃一驚。我知道,每過一分種,我離自己住的樹墩也就越遙遠,但我無法可想。擱在我身上的烤牛肉夾心麪包也壓得我很不舒服。”

“你沒有設法在烤牛肉夾心麪包裏啃出一條路嗎?”塔克問他說。

“我的前後左右沒有一點空隙呀!”切斯特說:“不過,火車有時突然顛簸一下,我就趁這個機會使自己稍微鬆動一點。我們向前行駛,一程又一程,然後火車停了下來。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們到了哪裏,但是,他們剛剛把藍子提走,我從喧鬧聲中就發現一定是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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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沒有來過這兒嗎?”塔克問道。

“天啊!誰來過呢!”切斯特說。“但我聽說過。我曾經認識一隻燕子,他在南方北方飛來飛去,每年春天都要飛過紐約。可是,我在這裏怎麼辦呢?我是一隻鄉下的蟋蟀呀!”切斯特心情不安,輪流替換地移動着他的幾條腿。

“彆着急,”老鼠塔克說。“我會給你香腸吃的。你會過得很好。還是繼續講你的故事吧。”

“故事差不多快完了,”切斯特說。“提籃子的人下了火車,走了一段路,又搭上另一列火車——比原來那列火響得更厲害。”

“一定是地下鐵道,”塔克說。

“我也這麼想,”蟋蟀切斯特說。“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多麼害怕。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往哪兒去!我只知道這些人可能要去得克薩斯州,雖說我並不認爲會有很多人從得克薩斯州一直跑到康涅狄格州去野餐。”

“可能有這樣的事,”塔克點點頭說。

“不管怎樣,我拚命掙扎,好讓自己脫身,最後總算成功了。他們從第二次搭的火車上下來的時候,我張開翅膀使勁一跳,跳進了一堆垃圾裏,就在我們這兒的牆角落中。”

“你第一次跟紐約見面居然是這樣啊,”塔克說:“掉進了時報廣場地下火車站的一堆垃圾裏,嘿,嘿,嘿。”

“我現在在這裏了,”切斯特慘悽悽地說。“我在垃圾堆裏一連躺了三天,不知道怎麼辦。心裏煩不過,只好唧唧唧唧地叫起來了。”

“原來是你在叫啊!”老鼠塔克插嘴說。“我聽到了,可是我不知道是什麼聲音。”

“是的,是我在叫,”切斯特說。“我通常不到夏末是不叫的——可是,天哪,我總得乾點什麼呀!”

蟋蟀一直挨着架子的邊邊坐着。由於某種原因——也許是因爲有一種非常輕微的聲音,好像有人用棉花包住腳,踮起腳尖走過地板——蟋蟀碰巧朝下面望過去。下面有一團黑糊糊的東西靜悄悄地蹲在黑暗裏,突然往上面跳來,恰恰跳到了塔克和切斯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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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心啊!”切斯特大聲叫着:“貓來了!”他一頭鑽進火柴盒裏。

貓兒哈里

切斯特把頭藏在紙手絹裏面。他不願意看見自己新的朋友——老鼠塔克活活被咬死。在康涅狄格州鄉下,他有時看到草地上貓鼠之間只有進攻、沒有還手的戰鬥,只要老鼠不在自己的洞穴附近,總難逃一死。但是這隻貓兒來得太神速了,塔克不可能逃掉。

沒有一點聲音。切斯特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看後面。那隻貓,體型巨大,狀如老虎,全身滿布灰綠色和黑色的花紋《感覺的分析》、《認識和謬誤》。,正蹲坐在後腿上,尾巴捲曲在前爪旁。老鼠塔克恰恰坐在貓兒兩個前爪之間,幾乎就在敵人的利爪掌握之中。他仍然好奇地望着切斯特。蟋蟀拚命地朝他打手勢,要老鼠擡頭看看,看那聳立身旁的究竟是什麼。

塔克漫不經心地擡起頭來。貓兒也低頭直盯着塔克。“哦,你是說他嗎?”塔克用右前爪撫弄着貓兒的下巴,說:“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從火柴盒裏出來吧。”

切斯特爬了出來,看看貓兒,又看看老鼠。

“切斯特,跟貓兒哈里見見面,”老鼠塔克說:“哈里,這是切斯特,他是一隻蟋蟀。”

“跟你相識,我非常高興,”貓兒哈里說,聲音十分柔和。

“你好,”切斯特說。他因爲自己大驚小怪,感到不好意思。“我不是替自己擔心,但是我原來以爲貓跟老鼠總是冤家對頭。”

“在鄉下,可能是那樣,”塔克說:“但是,在紐約,我們早就拋棄了那些舊習慣。哈里是我的老朋友,跟我一起住在那邊的排水管裏。喂,哈里,今天晚上出去覓食的成績如何?”

“不怎麼好,”貓兒哈里說:“我到東邊的垃圾箱去過,可是那些有兒的闊佬丟掉的食物不怎麼多,照說應該多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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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再發出那種聲音給哈里聽聽吧。”老鼠塔克說。

切斯特聳起了精心折迭在背上的黑色翅膀,來了一個敏捷靈巧的動作,讓上面的翅膀擦着下面的翅膀。一種美妙的顫動着的聲音在車站裏迴響。

“妙——妙極了,”貓兒說:“這蟋蟀真有兩下子。”

“我原先以爲這是唱歌,”塔克說:“可是你卻像彈奏小提琴一樣,你是把一片翅膀擱在另一片上面吧?”

“是的,”切斯特說:“這些翅膀飛起來並不太好,不過,我畢竟更喜歡音樂。”他發出三聲急促的唧唧聲。

老鼠塔克和貓兒哈里互相對視,笑了起來,喻裏說:“聽到這聲音,我的喉嚨也發癢,也想唱歌。”

“有人說蟋蟀發出的聲音是‘唧唧唧’,”切斯特解釋說:“有人又說是‘瞿瞿瞿’,可是我們蟋蟀卻認爲這兩種聲音都不像。”

“你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蟋——蟀,蟋——蟀,蟋——蟀’。”哈里說。

“可能這就是叫他蟋蟀的原因,”塔克說。

他們都笑了。塔克發出吱吱吱的笑聲,好像在打嗝。切斯特現在快活多了。未來的光景看來並不像當初在牆角落的垃圾堆裏那樣悲觀呵。

“你打算在紐約待一段時間嗎?”塔克問。

“我想我恐怕要待一段時間,”切斯特回答說:“我不知這怎麼回家。”

“嗯,我們隨時都可以帶你到中央總站去,讓你搭上回康涅狄格州去的火車,”塔克說:“但是你爲什麼不在紐約碰碰運氣呢?見見新的人——見見新的世面。馬里奧非常喜歡你嘛。”

“是的,可是他的媽媽不喜歡我,”切斯特說:“她認爲我會把細菌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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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細菌!”塔克帶着蔑視的口氣說:“要是誰把她揍得鼻青臉腫,她就不知道什麼細菌了,別理她。”

“真糟糕,你沒有找到經濟情況更好的朋友,”貓兒哈里說:“我很擔心這家報攤的前途啊。”

“確實是這樣,”塔克憂鬱地附和說:“他們很快就會破產了。”他跳上一堆雜誌,在報攤木蓋子的裂縫漏過來的朦朧微光中念着雜誌名字:“《藝術新聞》——《美國音樂》。除了幾個長頭髮,誰會讀這些東西?”

“我不懂你說的話,”切斯特說。在鄉下的草地上,他聽過牛蛙、土撥鼠、兔子、甚至還有蛇的談話,但從來沒有聽到任何人像老鼠塔克這樣講。“長頭髮是什麼人?”

塔克搔搔腦袋,想了一會兒。“長頭髮就是特別講究的人,”他說:“比如說一條阿富汗獵狗吧,那就是長頭髮。”

“阿富汗獵狗讀《美國音樂》嗎?”蟋蟀問道。

“如果他們能讀,他們會讀的,”塔克說。

切斯特搖搖頭說:“我擔心我在紐約過不慣。”

“哦,你肯定過得慣的!”老鼠塔克尖聲喊着說:“哈里,讓我們保護着切斯特,讓他看看時報廣場吧。切斯特,你想去嗎?”

“我想去,”切斯特說,儘管他對於冒險跑到紐約城裏去實際上有點擔心。

他們三中跳到地板上。報攤側面的裂縫剛好可以讓貓兒哈里穿過去。他們通過車站地板的時候,塔克一一指出當地的有趣的景象,比如內笛克的便餐櫃合——塔克在那兒消磨了很多時間,還有洛夫特的糖果店。然後,他們來到排水管。當他們一路走上去的時候,切斯特不得不跳近一點,跳矮一點,以免撞着腦袋。管子千迴百轉,往復盤旋,還有很多別的管子和主要管道互相交錯,但是老鼠塔克對道路卻瞭如指掌,哪怕是在黑暗之中。最後,切斯特終於看見了頭頂上的光,往上面再一跳,就跳到了街面的人行道上。在那兒,他喘息着,屏住氣,蹲在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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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站在時報大樓的一角,大樓正在時報廣場的南端。在蟋蟀的頭頂上,一座座高塔聳入夜空,宛如閃光的羣山。即使時間已經這樣晚了,霓虹燈的招牌仍然閃爍着耀眼的光輝。紅、藍、黃、綠等各種色彩傾瀉到蟋蟀身上。空氣中充滿了車輛的喧鬧和人們談話的一片嗡嗡聲。時報廣場就好像一個爆破筒,筒內巨大的氣浪使它突然爆炸,各種各樣的色彩和聲音一齊迸射出來。切斯特的心往下一沉,連忙閉上眼睛。以前,切斯特一直用老家那株柳樹來衡量事物的高度,用老家那條溪流的潺潺聲來衡量聲音。對他來說,時報廣場的景象太可怕了,也太美麗了。

“你覺得怎樣?”老鼠塔克問。

“唔,這是——這是很了不起的,”切斯特結結巴巴地說。

“你應該在除夕之夜來看看這兒的景象,”貓兒哈里說。

切斯特的眼睛漸漸習慣了這兒的光線。他擡頭望去。在他們上面,在紐約上面,在全世界上面,在那遙遠的上空,他認出了他在康涅狄格州鄉下常常看到的一顆星星。後來,他們回到地下車站,切斯特重新睡到自己的火柴盒裏去,仍然想着那顆星星。這使他感到心裏舒服一點,當他想到:在這麼多陌生的新事物中,頭頂上還有一顆熟悉的星星在那兒眨着眼睛。

星期天上午

第二天早上,馬里奧和爸爸回到報攤。平常,他星期天起得晚,但是今天卻比爸爸媽媽都起得早,一個勁催着他的爸爸貝利尼趕緊回報攤。

他們揭開報攤的蓋子,馬里奧匆匆忙忙跑進去,拿起火柴盒,朝裏面一望。切斯特仍然在火柴盒裏,躺在紙手絹上面。然而蟋蟀並沒有睡着感性認識與理性認識對立起來。在歷史、詩歌、繪畫方面均,他一直在等馬里奧。這時,他叫了一聲。

爸爸聽到蟋蟀叫,微笑着說:“他一定還喜歡這裏,夜裏並沒有跑掉。”

“我知道他不會跑的,”馬里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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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奧帶了一片面包,一塊糖和一點冷甘蘭球菜,給蟋蟀當早餐。他拿不準蟋蟀究竟喜歡吃什麼,因此決定讓他每樣都試一試。切斯特跳過馬里奧的小指頭,跳進他的手掌裏,食物就擱在手掌中。在鄉下的草地裏,切斯特的家常便飯是樹葉和青草,偶爾還在吃一片柔嫩的樹皮。但是,在這兒,在紐約,他卻吃麪包、糖和碎肝灌的香腸,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切斯特吃夠以後,馬里奧就用一塊蠟紙包起剩下來的東西,放進現金出納機的抽屜裏。然後,他把蟋蟀放回火柴盒內,帶他到便餐櫃檯上去。

“瞧,”他對照管櫃檯的人說:“這是我才養着玩的動物,是一隻蟋蟀。”

照管櫃檯的人,名叫米基,他的頭髮又紅又卷。他凝視着切斯特,說:“這是一隻好蟋蟀。”

“可以讓他喝杯水嗎?”馬里奧說。

米基說:“當然可以”,遞給他一個玻璃杯。與里奧捏住切斯特的一雙後腿,小心地把他放下去,讓他的頭部剛剛離開水面一點點。切斯特埋頭下去,喝了一大口水,然後擡起頭來,吸了一口氣,又埋頭下去喝了一口水。

“你爲什麼不讓他站在杯子邊上呢?”米基說。他看着切斯特,興致勃勃,因爲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蟋蟀從玻璃杯中喝水。

馬里奧把心愛的蟋蟀在玻璃杯口上,輕輕鬆開自己的手。切斯特俯身下去,設法接角水面。可是,玻璃杯太滑了,他跌進了水中。馬里奧把他從水裏撈出來,用一張吃飯後揩嘴用的紙吸乾他身上的水。可是,切斯特掉進水中毫不在乎,他以前在康涅狄格州鄉下也有兩次跌進小溪裏。他知道,自己要過一段時間才能習慣城市生活,比如說從杯子裏喝水就是一個例子。

“蟋蟀喜歡喝汽水嗎?”米基問道。

“想必是非常喜歡吧,”馬里奧說。

“什麼味道的汽水呢?”米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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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奧考慮了一會兒。“來草毒味的吧,我想,”他回答說。草莓味恰巧是他自己喜歡的味道。

米基拿來一把湯匙,把一滴草毒果汁放進湯匙裏,加上一滴奶油,噴上蘇打水,再添上一塊手指甲那麼大的冰淇淋。蟋蟀的草莓汽水就這樣配製成了。米基也給馬里奧配製了一份汽水,比給切斯特的多一點,但也不太多,因爲這是不收錢的。

汽水喝完後,米基拿來一個紙杯。在杯上寫好“蟋蟀”兩個字。“這是蟋蟀專用的杯子,”他對馬里奧說:“你可以隨時過來拿淡水。”

“謝謝,米基”,馬里奧把切斯特放回火柴盒,說:“我現在要去給他弄一所房子啦。”

“快點把他再帶到這兒來吧,”米基在他們身後喊着說:“我要再給他配一份果汁冰淇淋。”

在報攤那兒,爸爸貝利尼正在跟斯梅德利先生談話。斯梅德利先生是貝利尼報攤最好的顧客,是位音樂教師。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上午十點半,他從教堂回家,總要順路來買《美國音樂》。不管天氣如何,他總是隨身帶着一把卷得好好的長雨傘。跟平常一樣,爸爸和斯梅德利先生正在談論歌劇。貝利尼一家最喜歡的就是意大利歌劇。冬季裏,每逢星期六,當廣播電臺播送意大利歌劇的時候,他們就圍坐在報攤裏的收音機旁,聚精會神,在地下火車站的喧鬧聲中收聽歌劇音樂。

“您好,斯梅德利先生,”馬里奧說:“您猜猜我有什麼東西。”

斯梅德利先生猜不出。

“一隻蟋蟀!”馬里奧說,把切斯特舉起來給音樂教師看。

“多可愛呵!”斯梅德利先生說:“多麼逗人喜歡的的小生物呵!”

“您想不想把他拿在手裏呢?”馬里奧問。

斯梅德利先生向後一縮。“不,我不想拿,”他說:“我八歲的時候,被蜜蜂螯了一回。從此以後,我就有點怕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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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螯您的,”馬里奧說。他把火柴盒子打開來,切斯特掉進了斯梅德利先生的手裏。這位音樂教師接觸到了蟋蟀,不禁輕微地戰抖了一下。馬里奧對他說:“昨天晚上,我聽這隻蟋蟀叫過。”

“你看他會不會叫給我聽呢?”斯梅德利先生問道。

“可能,”馬里奧說。他把切斯特放在櫃檯上,說:“請叫吧。”接著,爲了讓切斯特不會誤解他說的話,他自己也模仿蟋蟀叫了一聲。這一聲叫得不太像,但切斯特卻懂得了他的意思,就張開翅膀,真的叫了一聲。

爸爸和斯梅德利先生高興得叫喊起來。斯梅德利先生說:“這是極妙的中音c調。”他像管絃樂隊的指揮一樣,舉起自己的手,當他把手放下來的時候,切斯特又按音樂的“強拍”叫了一聲。

“您要給他上音樂課嗎,斯梅德利先生?”馬里奧問道。

“我能教他什麼呢?”斯梅德利先生說:“馬里奧,世界上最偉大的教師——‘大自然’本身已經教過他了。大自然給予他互相摩擦的翅膀,給予他發出這樣美妙的聲音的本能。對於這位黑色的小俄耳蒲斯的天才,我不能再增添任何東西了。”(譯者注:俄耳蒲斯是希臘神話中的著名歌手,善彈豎琴,傳說他奏的音樂可感動鳥獸木石。)

“斯梅德利先生,俄耳薄斯是誰呢?”馬里奧問道。

“俄耳蒲斯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音樂有,”音樂教師說:“很久很久以前,他彈奏豎琴,彈得如此的美妙,結果停止一切活動來聽他彈奏的不僅有人,而且還有野獸,甚至還包括岩石、樹木和瀑布。獅子不再追逐野鹿,河水停止流動,風也屏住呼吸,整個世界都寂靜無聲了。”

馬里奧不知說什麼好,他喜歡這樣一幅圖畫——每個人都在靜靜地傾聽。“那一定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演奏了。”他最後說。

斯梅德利先生微笑着,他說:“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有一天,你的蟋蟀也許能演奏得同樣好。對於這樣一個有才能的小生物,馬里奧呵,我預言他將有不平凡的表現。”

“你聽到了嗎?”爸爸貝利尼說:“他可能出名呢,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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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奧一字不不漏地聽到了。在這年夏季的晚些時候,他曾回想起斯梅德利先生這次說過的話。但是,此刻,他心中有另一件事。他問道:“爸爸,我可以到唐人街去給蟋蟀弄一所房子嗎?”

“一所房子?一所什麼樣的房子?”他的爸爸說。

“吉米.萊博夫斯基說中國人挺喜歡蟋蟀,他們爲蟋蟀特製了一種籠子。”馬里奧解釋說。

“今天是星期天,”爸爸說:“不會有一家商店開門的。”

“嗯,可能有一兩家會開門,”馬里奧說:“那是唐人街嘛——再說,我也可以去看看下次該到哪兒去。”(譯者注:紐約唐人街是在紐約的中國血統的人聚居的地方。)

“媽吧,馬里奧,”爸爸說:“不過——”

可是,馬里奧不等爸爸說什麼“不過”,就把切斯特裝進火柴盒裏,回頭向斯梅德利先生高喊一聲“再見”,直奔通向地下鐵道列車的樓梯。爸爸和斯梅德利先生看着他走了。於是,爸爸向這位音樂教師轉過身來,臉上露出快樂的、又無可奈何的表情,聳聳肩膀。他們兩位又開始談起歌劇來啦。

方賽

馬里奧搭地下鐵道的區間快車去唐人街。他把火柴盒舉到齊胸高,好讓盒子裏的切斯特能夠向外張望。切斯特能夠看到自己在地下鐵道上往哪兒走,這還是頭一回咧。上次,他完全被壓在烤牛肉央心麪包下面了。他攀住火柴盒,探出身來,在車廂裏到處張望。切斯特是一隻好奇的蟋蟀。只要還待在紐約,他就想盡量多見見這裏的世面。

火車顛簸一下,停了下來,切斯特這時正望着一位戴草帽的老太太,揣想草帽上的花朵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動不捨靜”,兩者相反而相成。,咬起來會是什麼味道。像大多數第一次坐地下火車的人一樣,切斯特對突然停車在不飛慣,他從盒子上掉下來,掉到馬里奧的膝上。

馬里奧拾起蟋蟀。“你要當心點。”馬里奧說,他用手指擋住火柴盒空着的一頭,留出一道縫隙,剛剛夠切斯特伸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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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運河街站,馬里奧下了車,穿過幾段街區,向唐人街走去。切斯特儘可能伸出脖子,第一次觀光紐約市白天的市容。在鈕約市的這一帶,房子沒有時報廣場那兒的那麼高大。但是,它們的高度仍然足夠使切斯特感到自己非常渺小。

正像爸爸說的,唐人街的店鋪都沒有開門。馬里奧在狹窄彎曲的街道上走來走去,來往於街道兩邊,好從各家商店的窗口望進去。在有些店子裏,他看到那種硬紙板做的筒筒,一放進水杯裏就散開成爲美麗的紙花。在另一些店子裏。他看到玻璃風琴懸掛在窗口,微風一吹就丁當丁當響起來。但是,不論在哪一家店子,都沒有發現蟋蟀籠子。

在一條巷子的盡頭,有一家特別古老的商店。門上的油漆已經脫落,窗口塞滿了漫長的歲月裏積攢下的各種小玩意。店子前面掛的招牌上寫着:“方賽記,出售價廉而新穎精巧的各種中國小玩具”。招牌下方還有一行小字,標明:“兼營手工洗衣。”有個年老的中國人蹺着二郎腿,坐在店門口。他穿一件襯衫,外面罩一件緞子背心,背心上用紅線着幾條龍。他正在用一根長長的白瓷煙管吸菸。

馬里奧停住腳步,朝這家店子的窗戶望進去。那個中國老頭沒有回過頭來,只從眼角里悄悄看着這孩子。他慢慢地從嘴裏抽出煙管,向空中噴出一口煙霧。

“您是方先生嗎?”馬里奧問。

這老頭靈巧地轉動他的腦袋,好像腦袋是裝在一根樞軸上似的,他望着馬里奧。“我是方賽,”他回答說。

他的聲音像蟋蟀的叫聲一樣,音調高,乾巴巴的。

“我想買一個蟋蟀籠,如果您有的話。”馬里奧說。

方日把煙菅又積在日裏。吸了幾口煙,眼睛比原來眯得更小了。”你有蟋蟀嗎?”最後,他問馬里奧說。他的聲音這樣低,馬里奧幾乎沒有聽到。

“有,”馬里奧說。“在這裏。”他打開火柴盒,切斯特和方塞相互對視着。

“哦,非常好!”方賽說,他的神態起了顯著的變化。他突然變得生氣勃勃,差一點要在人行道上跳起快步舞。“你有蟋蟀!咦——嘿——嘿!好極了!你有蟋蟀!嘻——嘻!”他快樂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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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賽的神態變得這樣快,馬里奧感到吃驚,他說:“我要給蟋蟀弄一所房子。”

“請進店子去吧,”方賽說。他把門打開,兩人都進去了。

馬里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凌亂的房間,亂七八糟地放着零零碎碎的中國小玩意。從綢子和服、筷子到手工洗過的衣服包等各種東西,隨便亂放在架子上和椅子上。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方賽隨手把一堆中文報紙掃到地上。“你請坐”,方賽指着騰出來的椅子,對馬里奧說:“我馬上就來。”他從店子後面的一扇門裏消失了。

馬里奧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他擔心如果自己動一動,四周的各種中國小玩意就會紛紛墜落,把他壓在底下。正擺在他前面的一個玻璃箱子裏有一排象牙雕成的中國女神。每一位女神的脣邊都露出那種最奇妙的微笑,好像她們知道別人一概不知的事情。她們好像都在直盯着馬里奧。馬里奧也想照樣望着她們,但是他堅持不了,不得不移開視線。

幾分鐘後,方賽回到了房間裏,帶來一個寶塔形的蟋蟀籠子,共有七層,每一層都比下面的一層稍微小一點,最上面是細長的塔尖。下面幾層漆成紅色和綠色,塔尖卻是金色的。籠子的一邊有一張門,門上有根小小的門閂。馬里奧一心想得到這個籠子,因而激動得不得了,可是這籠子的價錢看起來貴得很啊。

方賽翹起右手大拇指,莊重地說:“這是非常古老的蟋蟀籠,裏面住過中國皇帝養的蟋蟀。你知道第一隻蟋蟀的故事嗎?”

“不知道,先生。”馬里奧說。

“好,”方賽說:“我告訴你。”他放下籠子,在口袋裏掏出那杆瓷煙管。煙管點燃的時候,一縷輕煙從菸斗裏裊裊上升。他揮動煙管來加強語氣,在空中面出一些象中文的小小圖形。

“很久很久以前,最初並沒有蟋蟀。只有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的名字叫‘席帥’,從來不說假話。在他面前,一節祕密都不存在。他知道野獸和人們的思想,他知道花朵和樹木的願望,他也知道太陽和星星的命運。整個世界好像只是一頁等他來讀的書。住在九重天外的宮殿裏的從神都喜歡席帥,因爲他說真話。

從各地來了很多人,來聽席帥談談他們的命運。他對其中的一個說:“你是很好的人,壽比南山的松柏。”他對另一個說:“你是惡人,很快就會死,再見吧。”但是,對任何人,席帥都只談真話。當然羅,壞人聽到席帥這樣說,十分惱火,他們心想:“我是惡人——現在,誰都知道我是惡人了。”因此,壞人們聚在一起,決定殺死席帥。他完全知道壞人要殺他——他無所不知嘛——但他毫不在意。正像荷花中撲鼻的芳香一樣,席帥的內心裏平靜安寧。就這樣,他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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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些住在九重天外宮殿裏的崇高的衆神,卻不願讓席帥被壞人殺死。對衆神來說,這個只說真話的人比世界上所有的帝王都寶貴。因此,當壞人舉劍向席帥砍來的時候,崇高的衆神就使席帥變成了蟋蟀。於是,這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只說真話的人現在就唱出人人愛聽、但誰也聽不懂的歌。然而,崇高的衆神卻懂得,都笑着,因爲對衆神來說,蟋蟀唱的美麗的歌是一個懂得一切、只說真話的人唱的歌。

方塞停住不說了,默默地抽着煙。馬里奧也靜靜地坐着,凝視着蟋蟀籠子。他在思考這個故事,也在想自己多麼渴望得到這個籠子。蟋蟀切斯特也在火柴盒裏側耳傾聽着。席帥的故事使切斯特非常感動。當然羅,他說不清這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但他卻有幾分相信,因爲他自己也常常想:他唱的歌不止是唧唧蟲鳴,歌中還包含着別的東西。跟往常他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一樣,他開始磨擦自己的翅膀,一聲清亮的叫聲在這個店子裏迴響着。

方塞擡起頭來,他的久經風霜的嘴角露出微笑。“哦哦,這樣看來”他低聲耳語:“蟋蟀也聽懂啦。”他又噴出幾口煙。

馬里奧想問他這籠子要賣多少錢,但不敢開口。

“因爲這隻蟋蟀太好了,”方賽說:“這籠子只賣一角五分錢。”

馬里奧放心地吐了一口氣,他出得起這個價錢。他在口袋裏摸出一個五分鎳幣和一個一角銀幣,湊成一角五分錢,那都是每週的津貼費中留下來的,他把錢遞給方賽,說:“方先生,這籠子我買下了。”

“我不要送你一件不收錢的禮物,”方賽說。他走到櫃檯後面,從抽屜裏取出一個沒有蜜蜂大的小鈴鐺,用一根線吊起來,掛在蟋蟀籠子裏。馬里奧把切斯特放進籠子,蟋蟀跳上去撞擊鈴鐺。鈴鐺發出輕輕的丁零丁零的聲音。“這聲音就像遙遠的揚子江畔的銀廟裏最小的鈴子的聲音。”方賽說。

馬里奧謝謝他送的鈴子,謝謝他講的故事,謝謝這一切。當他正準備離開這家店子的時候,方賽說:“你想吃中國的運氣餅子嗎?”

“我想吃,”馬里奧說:“我還從未吃過呢。”

方賽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罐頭,裏面裝滿了運氣餅子,那是一種摺疊起來、裏面有空隙的薄餅。馬里奧把一個餅子咬破,在餅子裏找到了一張紙。他大聲念出紙上的字:“好運氣就要來了。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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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嘻!”方賽笑着說:“好極了的忠告。你現在走吧,隨時準備迎接幸福吧,再見。”

蟋蟀籠

當天夜晚,貝利尼一家三口離開報攤回家後,切斯特把自己到唐人街去了一趟的情況告訴了哈里和塔克。貓兒和老鼠坐在籠子外面的架子上,切斯特蜷伏在蟋蟀籠內的鈴子下。每隔一分鐘左右,塔克就要站起來,圍着寶塔形的蟋蟀籠走,走到對面的一邊。他對這座寶塔讚歎不已。

“方先生還給了馬里奧一塊運氣餅呢,”切斯特說。

“我自己也挺喜歡食品,”貓兒哈里說:“我常常到唐人街的垃圾箱裏去找東西吃。”

老鼠塔克站住不動,目瞪口呆地望着蟋蟀籠,望夠了才說:“我曾經想住在唐人街,可是那些中國人做的菜稀奇古怪。他們用鳥窩煮湯,還燒鯊魚的翅吃。他們說不定也會用老鼠肉做奶油雞蛋酥呢。因此,我最後還是決定不住在那兒。”

貓兒哈里的喉嚨裏發出忍笑不住的呼嚕聲,說:“聽這老鼠瞎編吧!”貓兒一邊講,一邊在老鼠背上拍了一下,拍得老鼠滾了好幾滾。

“輕一點,哈里,輕一點,”塔克爬起來說:“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力氣有多大。”他像人一拌站着,從漆得通紅的籠柵外望着籠子裏面。“多漂亮的一座宮殿啊”,他喃喃自語說:“真美呀!住在這樣的地方,就會覺得自己像個國王。”

“是的,”切斯特說:“不過,我倒不大喜歡住在籠子裏,我在樹墩裏和地洞裏住慣了,關在這裏面總使我感到有點侷促不安。”

“你想出來嗎?”哈里問道。他把右前腳肉趾裏的爪子舒展出來,舉起蟋蟀籠子門上的門閂。

切斯特把門一推,門一下子開了。他從籠子裏跳出來。“自由啦,真鬆了一口氣”,他在架子上一邊跳來跳去,一邊說:“沒有什麼東西比得上自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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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切斯特,”塔克說:“我可以到籠裏去一會兒嗎?我從來沒有到過寶塔裏面呢。”

“只管進去吧。”切斯特說。

塔克匆匆爬過籠子門,神氣十足地在籠子裏走來走去。他先側着左邊身子躺下去,接着又側着右邊身子躺下去,然後四腳朝天躺着。“我現在要是有一件日本和服就好啦,”塔克用兩隻後腳站了起來,把一隻腳爪搭在籠柵上,說:“我覺得自己就像中國皇帝。哈里,你看我像不像?”

“你就像陷進捕鼠籠裏的一隻老鼠,”貓兒哈里說。

“隨便哪一隻老鼠都願意死在這樣漂亮的捕鼠籠裏啊,”塔克說。

“你想睡在籠子裏嗎?”切斯特問道。

“哦,我可以嗎?”老鼠叫喊起來,他心目中的豪華闊綽就是在這樣的寶塔籠子裏過一夜。

“當然可以羅,”切斯特說:“不管怎麼說,我寧願睡在火柴盒子裏。”

“就是有一樁事,”塔克用左後腿跺着籠子地板,說:“這地板睡起來硬了一點。”

“我可以到排水管那兒去給你拿一卷紙來,”貓兒哈里自告奮勇說。

“不,那會弄得亂七八糟的,”塔克說:“我勻不要使切斯特和貝利尼一家人之間發生不愉快的事。”他遲疑了一下。“嗯,我們也許可以在這裏找點東西湊合湊合。”

“弄一張紙手絹來好不好?”切斯特提議說:“又柔軟,又漂亮嘛。”

“紙手絹好是好,”塔克說:“不過,我想——”他又停住不說了。

“說下去吧,塔克,”貓兒哈里說:“你已經另有打算,說給我們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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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塔克說:“我有這樣的想法,要是現金出納機裏有鈔票——”

哈里哈哈大笑。“你可知道!”他對切斯特說:“除了這隻老鼠,還有誰會想到要在鈔票上睡覺呢?”

現金出納機的抽屜像平常一樣打開着,切斯特跳進抽屜,叫喊着說:“有,有幾塊錢鈔票。”

“夠做一牀墊子啦,”老鼠塔克說:“請你遞幾張到籠子裏來。”

切斯特把頭一張一元美金的鈔票遞給貓兒哈里,哈里接過來又從籠子門口遞進去。塔克抓住這張鈔票的一頭,像抖毯子上樣地把它抖開。這張鈔票又舊又皺。

“小心點,別撕破了,”哈里說。

“不會撕破的,”塔克說:“我這隻老鼠,可懂得一元美金的價值呢。”

哈里又遞來第二張一元美金的鈔票,這一張比頭一張新些,硬些。“讓我看看,”“塔克用左右兩隻爪子分別揭起一張鈔票,說:

“這張新鈔票可以墊在下面——我喜歡睡乾淨清爽的被單——那張舊的可以蓋在身上。哦,現在就只差一個枕頭了,請你們再到現金出納機裏找找看。”

哈里和切斯特把抽屜抽出來的這一部分找了一遍,裏面只有一點零錢,再找不到別的了。

“一枚五角錢的硬幣行不行?”哈里說。

“太低了,”老鼠塔克回答說。

抽屜後面那一半還留在現金出納機裏面。切斯特爬到後面那一部分去,裏面一片漆黑,他看不見走到了哪兒。他到處摸索,直到腦袋撞着了一件東西。管它是什麼東西吧,那玩意兒好像又大又圓。切斯特推推搡搡,最後總算把那東西推到了報攤裏面朦朧的微弱光線下,原來是貝利尼媽媽的一隻耳環,形狀像海里的貝殼。上面鑲滿了閃亮的小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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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環行不行?”他對塔克大喊着。

“唔,我不知道行不行,”塔克說。

“耳環上面好像鑲滿了鑽石呢,”貓兒哈里說。

“好極了!”塔克高聲大叫:“拿過來。”

哈里把耳環遞進籠子裏。塔克象一位珠寶商一樣,仔細地查看了耳環,最後說:“我看這都是一些假鑽石。”

“是的,不過還是很美啊,”切斯特說,他這時已經跳到了貓兒和老鼠旁邊。

“我想這可以做枕頭,”塔克說。他側臥下來,睡在那張新鈔票上,腦袋枕着耳環,拉起那張舊鈔票蓋在身上。切斯特和哈里聽到他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長氣。“我睡在一座宮殿裏,躺在錢上面,”他說:“這是一個已經實現了的夢啊。”

貓兒哈里吃吃地笑起來了,他說:“再見,切斯特,我還是回我的排水管裏去,那兒可以伸直身子,舒舒坦坦地睡。”他跳到地板上。

“再見,哈里,”切斯特說。

像一團影子那樣輕柔無聲,哈里溜出了報攤側面的那道裂口,飛快輕巧地跑向排水管。切斯特跳進了火柴盒。他越來越喜歡紙手絹捱到身上的那種感覺。它差不多就像在鄉下住的那棵老樹墩的鬆軟的木質一樣,睡在這裏比睡在蟋蟀籠裏更像是在自己的老家呢。現在,他們三個各得其所,都有睡的地方了。

“睡吧,塔克,”切斯特說。

“睡吧,切斯特。”塔克回答說。

蟋蟀切斯特深深地鑽進紙手絹裏。他開始嚐到紐約生活的樂趣了。快要睡着的的候,他聽到老鼠塔克在籠子裏發出快樂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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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的積蓄

蟋蟀切斯特正在做夢。在夢裏,他坐在康涅狄格州的老家——樹墩上,正在吃柳樹上掉下來的一片葉子。他咬一口葉子,細細嚼碎,再吞下去,可是那味道不知道爲什麼不像平常那麼好,乾巴巴的,像紙一樣,還有苦味。不過,切斯特在是繼續吃下去,希望味道會開始好起來。

夢中出現了風暴。大風捲起灰塵,掠過草地,圍着樹墩盤旋。灰塵吹進了切斯特的鼻孔,他開始打噴嚏,但仍然抱住那片葉子。接着《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形式的與先驗的邏輯》、,他打了一個這樣大的噴嚏,把自己驚醒了。

切斯特環顧四周,原來自己做夢的時候一直在走動,現在正坐在現金出納機邊上。夢中的風暴實際上是區間火車到站的掀起的那一股氣浪吹進了報攤。四周掀起的灰塵仍然嗆得他透不過氣來。切斯特低頭看看自己的兩條前腿,滿懷幾分希望地去找到夢中的那片柳葉。可是,他抱住的並不是柳葉。那是一張兩元美金的鈔票事件都可以用這種普遍的形式語言來描述,因而一切科學可,這張鈔票已經被他吃掉了一半。

切斯特放下鈔票,向蟋蟀籠跳過去。老鼠塔克在籠子裏睡得正香。切斯特猛烈地搖動着銀鈴。鈴子丁當丁當響起來,就像發生了火警。塔克在鈔票毯子下翻身跳起,在籠子裏跑來跑去,一邊大聲喊叫:“救命啊!失火了!出了人命案!警察快來啊!”

後來,老鼠塔克才弄清楚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喘着氣坐下來。“切斯特,你搞什麼名堂?”他說:“我差一點嚇死了。”

“我剛纔把一張兩美元的鈔票吃掉了半邊,”切斯特說。

塔克露出不相信的神氣,目不轉睛地望着切斯特,問他說:“你吃了鈔票?”

“是的,”切斯特說:“看吧!”他從現金出納機裏拿出那張吃壞了的鈔票。“我夢見這是一片樹葉,我以爲自己吃的是樹葉哩。”

“唉,唉,唉——唉,”老鼠塔克悲悲嘆着說:“這可不是一元美金的鈔票,甚至也不是一元美金鈔票再加上五角硬幣,你吃的是兩元美金啊!何況又是貝利尼一家人的兩元美金啊!他們這一家,唉,兩天還賺不到兩元美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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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怎麼辦呢?”切斯特問道。

“收拾好行李,回康涅狄格州去,”塔克說。

切斯特搖搖頭。“不行,”他說:“他們對我這樣好,我不能跑掉。”

老鼠塔克聳聳肩膀。“那麼,你就留下來承擔責任吧,”他說。他從蟋蟀籠裏爬出來,仔細檢查了那張吃掉半邊的鈔票:“這張鈔票還留下了半邊,我們也許可以沿着這邊補上紙條,把它當一元美金用出去。”

“誰也不會相信的,”切斯特仍然悲傷失望地捏着那張殘破的鈔票,坐下來說:“哎呀,情況本來一直都很順利啊。”

老鼠塔克把他用來做被單、毯子的鈔票放回現金出納機的抽屜裏,走過來坐在切斯特旁邊。“別泄氣,”他說:“我們還可以想辦法,可能有辦法的。”

他們全神貫注地想了一分鐘,塔克忽然拍着他的爪子,尖聲叫喊着:“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乾脆吃掉剩下的半邊鈔票,他們就再也不會知道這件事啦。”

“失掉了這張鈔票,他們會互相爭吵不休的,”切斯特說:“我不願意使他們之間產生任何惡感。”

“哦,你多麼誠實呵!”塔克說:“這鈔票真討厭。”

“再說,它的味道也不好呢。”切斯特補上這麼一句。

“那麼,這個辦法好不好,”塔克又有個新主意:“讓我們去誣陷那個在車站打掃清潔的看門人吧。我把這張鈔票作物證,拿去放在他的盥洗室裏。上個星期,他用拖把打我。看到他去蹲幾天監獄,我纔開心呢。”

“不行,不行,”切斯特說:“我們不能使別人受連累。”

“那麼,就把過錯推到誰也不認識的陌生人身上去吧,”塔克說:“我們把裝紙手絹的盒子打翻,把鬧鐘上的玻璃打破,把零錢丟到地板上。他們會以爲夜裏來過小偷。你甚至還可以用繃帶把自己包紮起來,裝成一個英雄的樣子。那情景,我簡直就像已經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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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切斯特打斷了他的話,說:“我們造成的損失甚至還會超過兩元美金。”

塔克還有一個主意:他準備自告奮勇,到車站的便餐櫃檯那兒去偷兩塊錢來。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這個想法,報攤的蓋頂卻突然被揭開了。啊!他們已經忘記現在是什麼時間了。早上來照管報攤的貝利尼媽媽,突然聳立在他們前面,皺着眉頭望着他們。塔克發出吱吱的一聲驚叫,朝地板上跳去。

“捉住這隻老鼠!”貝利尼媽媽大聲叫喊着。她順手拿起一本又厚又重的《幸福》雜誌,對準塔克丟過去,在塔克剛要逃過排水管的時候打中了他的左後腿。

蟋蟀切斯特坐在那兒嚇呆了。他就像一個被當場捉住的罪犯,一雙前腿正握着那張被他咬壞了的鈔票哩。貝利尼媽媽氣得嘴裏咕咕噥噥地咒罵着,一把抓住他頭上的觸鬚,將他拋進蟋蟀籠,關上籠門。她把報攤整理好,掏出毛線,氣呼呼地織起來。她實在太生氣了,氣得老是織漏了針,更使她氣上加氣。

切斯特在籠子的角落裏縮成一團。貝利尼媽媽本來和他相處得挺好的——可是現在一切都弄糟了。他但願貝利尼媽媽把他連籠子一道拎起來,摔到地下鐵道的軌道上去。

八點半,馬里奧和爸爸來到報攤。馬里奧今天要去科尼島游泳,可是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說一聲“早上好”,媽媽就已經伸出手來,嚴厲地指着切斯特。瞧,蟋蟀切斯特就在那兒,身邊就擺着他幹了壞事的物證。

於是,三方會談開始了。媽媽宣佈切斯特是一個吞食金錢的角色,還說她懷疑切斯特晚上邀請了老鼠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傢伙到報攤裏來。爸爸說,他認爲切斯特吃那張兩美元的鈔票不是有意的,報攤裏來一兩隻老鼠又有什麼了不起呢?媽媽說切斯特一定得離開這兒。爸爸說,切斯特可以留下來,但一定得呆在籠子裏。可是,馬里奧明白:切斯特就像一切過慣自由生活的人一樣,寧願死掉,也不願意活在牢籠裏。

最後決定:既然這隻蟋蟀是馬里奧心愛的動物,他就得賠償被蟋蟀咬壞的兩美元。這筆錢賠清了,蟋蟀就可以從籠子裏出來。錢沒有賠清以前,必須關在籠子裏。

馬里奧心想:自己不照管報攤的時候,一部分時間幫雜貨店去送貨,這樣幹兩個星期,可以賺回足夠的錢,讓蟋蟀從牢籠裏放出來。當然羅,那樣一來,就意味着不能去科尼島游泳,不能看電影,什麼也不能幹,可是仍然值得。他把蘆筍尖和一片包菜葉餵給蟋蟀吃。發生了這一場事故,切斯特實在胃口不佳。等蟋蟀吃完,馬里奧對他說了一聲“再見”,要他別擔心,就到雜貨店去探問工作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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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晚,爸爸關好了報攤後,切斯特攀掛在籠子的柵條上。入夜不久,馬里奧曾回來餵過他的晚餐,但馬上就離開了,去多幹幾小時工作。白天的大部分時間,切斯特不停地在想着各種跳跳蹦蹦的遊戲,消磨時間,藉此提高情緒。可是,實際上不起任何作用,他仍然感到煩惱和孤單。奇怪的是:儘管他一直打瞌睡’巴不得夜晚馬上到來,可是現在已經是夜晚,他卻反而睡不着了。

切斯特聽到下面有輕悄的腳步聲,貓兒哈里跳上了架子。一會兒,老鼠塔克也跟着從凳子上爬上來,痛苦地呻吟着,那本《幸福》雜誌打中的左後腿仍然在一瘸一拐呢。

“判你多久的禁閉?”哈里問蟋蟀說。

“關到馬里奧還清那筆錢爲止,”切斯特嘆息說。

“能不能暫時交保釋放呢?”塔克問道。

“不行,”切斯特說:“不管怎麼說,誰也沒有保金呀。他們這樣輕易地放過了我,我倒感到驚奇。”

貓兒哈里盤起一對前腳,把腦袋擱在上面。“讓我們直截了當地搞清楚,”他說:“馬里奧去幹活賺錢,是作爲一種懲罰,還是隻不過爲了賺回那筆錢呢?”

“他只是爲了賺回那筆錢,”切斯特說:“他爲什麼要受懲罰?吃鈔票的是我嘛。”

哈里望着塔克——長久地凝視着,好像在期待老鼠說出什麼來。塔克開始坐立不安,他問蟋蟀說:“喂,切斯特,你想不想逃走?我們能夠打開籠子,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住在排水管裏”。

“不行,”切斯特搖頭說:“那樣做,對馬里奧太不公道了,我情願被關到服役期滿。”

哈里又凝視着塔克,輕輕敲擊着他的一隻腳爪,最後說。“嗯——?”

塔克哼來哼去,按摩自己的痛處。“唉,我可憐的腿呵!那位貝利尼媽媽可真會用雜誌打人。哈里,你摸摸這裏的腫塊吧。”他提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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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摸過啦,”哈里說:“不要再支吾搪塞了,你有錢嘛。”

“塔克有錢?”蟋蟀切斯特說。

塔克緊張不安地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用一種悲哀的聲音說:“我一輩子積攢了一點錢”。

“他是紐約最有錢的老鼠,”哈里說:“綽號舊錢袋老鼠,誰都知道”。

“等等,哈里,”塔克說:“可不要把幾個五分鎳幣和幾個角子說得那麼多。”

“你怎麼弄到錢的呢?”切斯特問。

老鼠塔克清清喉嚨,開始用兩條前腿畫來畫去。他說話的時候,激動得一直說不出話來。“多年以前,”他說:“我那時還是一隻小老鼠,年紀小,經驗少,離開了度地童年歲月的樂土——第十大街,搬到時報廣場的地下車站來。正是在這兒,我懂得了精打細算的價值,那就意味着要攢錢。我親眼看到很多很多年紀老了的老鼠因爲沒有攢下什麼錢,無人理睬,孤苦伶仃地爬向窮老鼠的墳墓裏去。我下了決心,決不讓那樣可悲的命運落到自己頭上。”

“這無非是說你攢了一堆錢,放在排水管裏,”貓兒哈里說。

“請等一下,如果你不見怪,”塔克說:“我自己來說吧”。他的聲音再一次變得又尖又可憐:“因此,在青年時代全部漫長的歲月裏,我當時本來可以跟別的老鼠一道去蹦蹦跳跳,玩個痛快,我卻去積攢東西。我積攢紙張,我積攢食物,我積攢衣服——”

“節省時間,揀最關鍵的東西說吧,”貓兒哈里說。

塔克朝着哈里露出酸溜溜的苦笑。“當然也積攢了錢,”他繼續說:“長年累月,東拿西摸,找到了一點零錢,那當然是自然而然的事啊。經常是這樣,啊,經常是這樣,我的朋友啊,”——塔克這時把手按住胸口——“我總是坐在排水管的口子上,注視着來來往往的人,等待着。無論什麼時候掉下一個硬幣——哪怕小得可憐!——一分錢我也愛——我就衝出去,冒着生命危險,冒着變成殘廢的危險,把那個小錢弄回家來。唉,真危險呵,當我一想到皮革重重地踩下來,還有那些可怕的高統橡皮靴子!有好多次,踩傷了我的腳趾,扯掉了我的鬍鬚,都是爲了搞錢啊。不過,冒險也值得!值得啊,我的朋友,因爲我現在已經攢下了兩個五角錢的硬幣,五個二角五分錢的硬幣,兩個一角錢的銀幣,六個五分錢的鎳幣,還有十八個一分的硬幣,都藏在排水管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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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共兩塊九角三分美金,”貓兒哈里很愉地算好後,報出了數目。

“有這筆錢,我是多麼自豪啊!”老鼠塔克說。

“如果你有那麼多錢,你爲什麼還要在蟋蟀籠子裏睡在鈔票上呢?”切斯特問他說。

“我沒有摺疊起來的錢啊,”塔克說:“那是一種新的感覺呢。”

“你可以拿錢贖回切斯特的自由,還可以留下九角三分美金,”貓兒哈里說。

“那樣,我就破產啦,”塔克嗚咽着說:“我會被掃地出門,誰會照顧我的晚年生活呢?”

“我會照顧你!”哈里說:“不要再像小氣鬼那樣捨不得啦,讓我們去把錢拿來吧”。

這時,切斯特把銀鈴搖得丁當響,引起他們的注意。“我認爲塔克沒有必要犧牲他一生攢下來的錢,”他說:“錢是他的,他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老鼠塔克戳戳哈里的肋骨。“聽聽蟋蟀怎麼說吧,”他說:“他行爲高尚,倒使我顯得像個要飯的了。我當然要把這筆錢拿出來!不管人們在什麼地方談到老鼠,決不能讓他們說老鼠塔克吝嗇小氣,一毛不拔。再說,我付出這筆錢,只當是付清了在籠子裏睡覺的房租錢”。

爲了使老鼠塔克在每一種硬幣中至少都能留一個下來,貓兒哈里算出:得從它們之中拿出一個五角硬幣,四個兩角五分硬幣一個一角銀幣,五個五分鎳幣,再加上十五個一分硬幣。那樣,還可以給老鼠留下一個五角硬幣,一個二角五分硬幣,一個一角銀幣,一個五分鎳幣,和三個一分的硬幣。

“留下的這筆錢倒是挺不壞的開始啊,”塔克說:“我也許可以在一年之內把損失彌補起來”。

貓兒和老鼠在排水管和報攤之間來回跑了好幾趟,把錢銜在口裏運來。他們把硬幣一個一個傳進蟋蟀籠內,切斯特把這些硬幣碼成一個圓柱形,五角錢的硬幣放在最下面,最小的一角錢的銀幣放在頂上面。他們把錢統統碼好之後,已經是早晨了。在貝利尼媽媽按時來打開報攤蓋子以前,剩下來的一點時間剛剛夠他們三十分享半截紅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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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奧跟媽媽一起來了。他要早一點喂切斯特,然後去幹一上午活,到正午再來照管報攤。當馬里奧和媽媽共同擡起報攤蓋子的時候,媽媽差一點把她擡的那一頭失手掉下去了。切斯特在那兒,坐在一堆零錢碼成的圓柱頂上,快樂地叫着。

媽媽最初杯疑蟋蟀偷偷溜出籠子,把現金出納機裏的錢暗暗運進籠去。但是,她檢查了抽屜,頭天晚上留在那兒的錢卻分文不少。

馬里奧認爲爸爸可能乘人不備時把錢放在蟋蟀籠裏,媽媽搖搖頭。要是爸爸有兩塊錢留給任何人,她一定早就會知道。

他們問了售票員保羅,問他有沒有看到什麼人到報攤來過。他說沒有看到,他只發現那隻偶爾在車站裏到處找東西吃的大貓兒昨晚顯得比平常更加忙。自然羅,他們都知道,貓兒跟賠出這筆錢的事根本沒有什麼關係。

不過,不管是誰留下了這筆錢,媽媽貝利尼對她說過的話兌現了。她允許切斯特離開籠子,也沒有再提出什麼問題。儘管她根本不承認,她對金錢的態度跟老鼠塔克的態度實際上完全一樣。當你有錢的時候,你就拿着它——不必過分去考慮這錢是人哪兒來的了。

一頓中國飯

馬里奧斷定:如果切斯特吃兩美元的鈔票,那麼,平常餵給他吃的`東西一定不合他胃口。他一直把自己喜歡吃的各種東西拿來喂蟋蟀,現在纔想到:男孩子愛吃的東西對蟋蟀不見得適合。因此,他打定主意去請教專家。

一天下午,已經相當晚了。馬里奧做完了照管報攤的工作,把蟋蟀籠子收拾得乾乾淨淨,用一張紙手絹撣掉切斯特身上的灰塵,帶他到唐人街去拜訪方賽。到唐人街的時候差不多七點了研究數學哲學,後把注意力轉向科學哲學。對波普爾的證僞,方賽的店子已經關門。馬里奧從窗口望進去,隱隱約約看見通向裏屋的一扇一門下漏出的一線燈光。他也聽到兩個聲音斷斷續續地喃喃低語,說的是中國話。

馬里奧敲敲玻璃。說話的聲音停止了。他又敲了一次,敲得更響。店子裏面的門打開了,方賽走進店子,在朦朧的光線中眯起眼睛望着。他看到馬里奧後,下巴鬆弛下來“易”有變易、簡易、不易等義。相傳周人作《易》,故名。包,說:“啊!是小蟋蟀孩子”。他打開了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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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方先生,”馬里奧說:“我本不想來打擾您,可是我有一個和蟋蟀有關的問題”。

“請進,請進,”方賽隨手把門關上,說:“我有個老朋友在這兒——蟋蟀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把馬里奧領進第二間房,那是一間廚房。黑色的鑄鐵爐子上有六口鍋子冒着熱氣,鍋裏撲騰撲騰響着。桌上擺着彩繪精美的瓷盤。盤上面的紳士淑女,身着長袍,色彩鮮豔,在小橋上緩步徐行,橋下潮水如鏡,藍湛湛的。盤子旁邊,擺着兩雙分別用紙包着的筷子。

一位年紀很老的中國先生坐在窗戶旁的一把搖椅上,稀疏的灰白鬍須乩他的下巴上口怫下垂。他身穿江色與金色交錯的長袍,就像瓷盤上的畫中人一樣。當馬里奧走進房間的時候,這位老人慢慢站起,兩手交迭,彎腰鞠躬。馬里奧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一位向他鞠躬的中國老先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不過,他想最好也向對方鞠躬。接着,那位老先生又鞠了一躬,馬里奧也再一次鞠躬。_

要不是方塞對他的朋友說了一句中國話,馬里奧和那位老先生整中夜晚也泖金一這不斷地掬著來蜴。那句中日活昕起來好像是這樣——“zhei shi you sishuci deer tong”,意思是說:“這是有蟋蟀的兒童”。這時,馬里奧和切斯特偷偷地互相對望了一眼,但是他倆都不懂中國話。

然而,那位老人卻非常激動。他從蟋蟀籠的柵條中望過去,快活地叫喊起來。然後,他挺直身子,再低低地彎下腰,非常莊重地鞠了一躬。切斯特也向老人鞠躬,同時發出一聲最有禮貌的叫聲。這使得老人高興極了,他和方賽開始又笑又說。那聲音就好像幾百雙筷子敲出愉快的嘀嗒嘀嗒的響聲。

他們互相告訴對方,切斯特是一隻多好的蟋蟀。談完以後,方賽問馬里奧說:“你喜歡吃中國飯菜嗎?”

“是的,我喜歡,”馬里奧回答說:“我想我是喜歡的”。除了炒雜碎,他沒有吃過別的中國菜,但是他挺喜歡吃炒雜碎。

“請等一等,”方賽說。他走進店子裏,不一會兒拿來了兩件長袍,“這一件給你,”他說,幫助馬里奧穿上,這是一件紫紅和淡紫兩色的袍子,上面綴滿了日月星辰的圖案。方賽自己穿上另一件。“這件是我的”。方賽說。那是藍綠兩色的長袍,上面繡着游魚、蘆葦和睡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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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中國老先生悄悄地對方賽耳語,方賽也用中國話對他耳語。“很遺憾,”方賽對馬里奧說:“沒有給蟋蟀穿的小袍子”。

“哦,沒有關係”。馬里奧說。

“請坐,”方塞說,又拿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旁。

馬里奧坐下來,那位中國老先生坐在他對面。方賽把蟋蟀籠放在桌子中央,在火爐和飯桌之間來來往往,端上一碗又一碗熱氣騰騰的中國萊。切斯特非常好奇,很想知道那些菜味道如何,因爲他甚至連炒雜碎都還沒有嘗過呢。

“這是是中國青菜炒雞丁,”,方賽說,放下第一碗菜,裏面有各種青菜、菜豆和豌豆角,跟雞丁炒在一起。第二碗是油炸米粉豬肉,炸得黃橙橙的,散發着果仁味和肉味,香氣撲鼻。接着是板栗炒麪,但卻不像馬里奧在自助餐館裏看過的那種炒麪,不像那樣連湯帶水的。光是這碗炒麪,就夠馬里奧飽飽吃一頓了。最後一碗是菠蘿紅燒鴨塊,紅燒鴨塊都泡在又甜又香的醬汁裏。到末了,方賽還提來一大壺東西。

“你知道這是什麼呀?”方賽揭開壺蓋,問馬里奧說。

馬里奧看看壺裏,回答說:“茶!”

“咦——嘿嘿!”方賽笑起來:“你成了道地的中國人啦”。他說,朝着馬里奧微笑。

馬里奧學習使用筷子,很吃了一點苦頭。筷子老是從他的手裏溜出去。“就把筷子當作你自己兩個非常長的手指頭吧”。方賽說。

“兩個非常長的指頭——兩個非常長的指頭,”馬里奧反覆地對自己說。於是,他得心應手了。他熟練到了這種程度:當他把菜夾進嘴裏的時候,幾乎好像是用手摸到了筷子那頭夾着的菜。

切斯特也吃到了自己的一份。方賽從碗櫃裏取出一個小小的碟子,每樣菜都夾一點點,放在碟子上招待蟋蟀。蟋蟀從來沒有嘗過這樣好吃的佳餚美味!他特別喜歡青萊炒雞丁,因爲青菜是他最愛吃的東西。他常常情不自禁地停止吃東西,發出快樂的鳴聲。每當他叫起來的時候,那位中國先生和方賽就微笑着,用中國話交談。馬里奧像蟋蟀一樣感到快樂,可是不能像蟋蟀那樣叫。方賽每次問他要不要再吃一點時,他都回答說:“好,謝謝,”他只能用這種方法來表示他多麼喜歡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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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四個吃夠了青菜炒雞丁、炒麪、油炸米粉豬肉和紅燒菠蘿鴨塊,方賽又端來蜜餞金桔,作爲正餐後的甜食。馬里奧吃了兩枚蜜餞金桔,喝了好幾杯茶。切斯特吃得太飽了,只輕輕地啃了一口金桔。

大家吃完以後,方賽對馬里奧說:“好啦,關於蟋蟀的問題是什麼呢”。他點燃自己的白瓷煙管,那位老先生也點燃自己的煙管。他們坐着抽菸,縷縷輕煙圍繞着他們的下巴盤旋繚繞。馬里奧認爲,他們的樣子顯得很有智慧。

“問題是這樣,”馬里奧開口說:“我的蟋蟀吃錢呢。”他把那張兩元美金鈔票的事都告訴了他們。方賽不得不一句句譯成中國話,說給自己的朋友聽。每說一句,那位老先生就點點頭,用一種嚴肅的語調說:“啊”,“哦”,或“嗯”。

“因此,我想蟋蟀吃的東西一定不合他的胃口”。馬里奧說完了他要說的事。

“這個結論很好,”方賽說。他開始用中國話說起來,說得很快,然後站起來說:“請等一等”。方賽走進店子裏去了。一會兒,他又轉回來,胳膊下夾着一本很大的書。當這兩位中國人一起讀這本書的時候,時時停下來,咕咕噥噥地談論着。

馬里奧走到他們背後去。他當然不懂中文,但是那本書上也有圖畫。有一幅畫,畫着一位公主坐在象牙寶座上。在她旁邊的架子上有一個蟋蟀籠,跟切斯特的籠子一模一樣。

突然,那位中國老先生激動得尖聲叫喊着:“you le!you le !”他一邊說,一邊用煙管杆子敲着書上的那一頁。

“有了!有了!”方賽也對馬里奧叫喊着:“中國古代一位公主的故事!她養了心愛的蟋蟀,用桑葉喂蟋蟀。書上說:‘正像蠶吃了桑葉能夠吐出美麗的絲一樣,蟋蟀吃了桑葉就能唱出美麗的歌。’”

“那麼,我們就得去找一株桑樹,”馬里奧說。他目前知道的唯一的一棵桑樹是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的植物園內,那株桑樹周圍還有籬笆圍着呢。

“但是,我有桑樹!”方賽說,笑得合不攏嘴,就像萬聖節前夕的南瓜:“就在窗外”。他走向窗口,扯起窗簾。窗外的院子里長着一株桑樹,有一根樹枝差一點伸進了廚房。方賽摘下了大約十二片桑葉,把一片放進蟋蟀籠。可是,切斯特碰也不碰這片桑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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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奧的情緒低落下來了。“蟋蟀不喜歡桑葉啊”。他說。

“他喜歡的!”方賽說:“他現在吃吃中國飯。嘻,嘻,嘻!”

事實確實是這樣。要是別的任何時候,切斯特會狼吞虎嚥地把這片桑葉吃得精光,可是現在實在吃得太飽了。不過,爲了表示桑葉正是他要吃的東西,他還是設法咬了一口。

“你看見了嗎?”方賽說:“蟋蟀肚子餓的時候會吃桑葉的”。

切斯特滿心歡喜,情不自禁地唱了一會兒。大家都非常安靜地聽他唱,只有搖椅還在吱嘎吱嘎響,可是那響聲的蟋蟀的歌聲配合得非常和諧。這場音樂會深深地感動了方賽和他的朋友。他們閉着眼睛坐在那兒,臉上流露出完全平靜的神色。蟋蟀結束了歌唱後,那位老先生從袖子裏掏出一條綢子手帕,擤着鼻子。他的眼睛裏閃爍着淚花。他用手帕揩揩眼睛,對方賽低聲耳語。

“他說這就像在宮殿的花園裏聽蟋蟀唱歌,”方賽把老人的話譯給馬里奧聽。

馬里奧謝謝方賽招待他吃中國飯,並且說自己該走啦,因爲時間不早了。

“你隨便什麼時候來都行,”方賽說。他把十一片桑葉裝進一個小盒子裏,遞給馬里奧。“樹上的桑葉多的是,我都給蟋蟀留着”。

馬里奧再一次謝謝他。那位中國老先生站起來鞠躬。馬里奧也向他鞠躬。方賽鞠躬,馬里奧也向方賽鞠躬。籠子裏的切斯特向所有的人鞠躬。馬里奧一邊朝門口退去,一邊鞠着躬走出去。那是一中非常美好的夜晚。從所有的鞠躬中,他和生了規規矩矩和彬彬有禮的感覺。他的蟋蟀能夠使兩位中國先生這樣快樂,他感到高興。

宴會

一天深夜,蟋蟀切斯特在報攤裏忙得不亦樂乎。貝利尼一家剛剛離開報攤,他就從火柴盒裏跳出來,開始做清潔。他首先把拉開的火柴盒推進去,使它兩頭對齊,然後把它推到鬧鐘旁邊。接着,他從裝紙手絹的盒子裏拖出一張紙手絹,在架子上來回拖動。他把架子打掃得一塵不染,又用兩條前腿抱住這張紙手絹,把蟋蟀籠的每根柵條擦得閃亮。他把鬧鐘的玻璃鏡面和收音機擦得乾乾淨淨,直到能夠照見自己才罷手。這口鐘的鐘面是夜光的,它發出非常柔和的綠光。在這個不平常的夜晚,切斯特要使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完美無瑕。今晚要在這兒舉行一場宴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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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到達紐約後,到今晚爲止,恰巧整整兩個月,三個動物要慶祝兩週月紀念。你知道,這種慶祝不拘形式帥”,人之精神主宰。,只不過給他們每一個準備一次小小的宴會。老鼠塔克主動提議,讓他們用排水管作宴會地點,但是切斯特不願意在他的朋友蒐集的那些廢紙破布堆中吃吃喝喝。所以,經過多次商量,他們還是決定在報攤裏舉行宴會。報攤既與外界隔絕,又很寬敞,收音機還能提供美好的配樂。

老鼠塔克跳到切斯特身邊,切斯特問他說:“塔克,吃的東西準備得怎麼樣了?”塔克是大家推舉出來照管點心的。

“嘻——嘻——嘻,”老鼠塔克笑起來了,一邊搓着自己的一雙前腳,一邊說:“等一等,讓我告訴你。”他舉起一隻腳:“我有兩塊碎肝灌的香腸,一片火腿,三片鹹肉,一些萵苣和蕃茄,那是從鹹肉、萵苣和蕃茄夾心麪包中取出來的。還有保麥麪包屑,有黑麪包的,也有白麪包的。還有一大條捲心菜絲,兩塊巧克力,一根帶核桃的棒糖。最精彩的是——”塔克停了一下,說:“冰鎮軟飲料!”

“你怎麼弄到了冰呢?”切斯特向他說。

“等一等,我會告訴你的,”塔克說:“我整天都躲在便餐櫃檯那兒。當冷飲櫃檯的店員調製可口可樂的時候,我趕緊抓住他們潑出來的冰塊,送回排水管裏,在那兒,”塔克特別洋洋得意,接着說:“我恰好有個保溫袋,就是留下來準備對付這種事的。我把冰放進去,把袋口封好——於是,我們就有冰啦!妙吧,呃?”

塔克蹲下來,笑眯眯地望着切斯特。

“妙透啦,”切斯特說:“你把飲料放在哪兒呢?”

“放在紙杯裏,”塔克說:“而且還不是混合在一起的,每一種軟飲料都有一個單獨的紙杯。”

“那太好了,”蟋蟀讚賞地說。

“這其實算不了什麼,”塔克揮動着一隻腳說:“我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還不錯,但也不是很了不起。”他四面張望,看了看架子、鬧鐘和每一樣東西。“一切都這麼幹淨,真該祝賀你。當然,做清潔趕不上把食物搞到手那麼重要,但是一切都乾乾淨淨也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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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正在談話的時候,貓兒哈里從報攤側面的裂口裏走進來了。切斯特跳下架子,像一個好東道主一樣去迎接他的新來的客人。

“音樂會開得怎麼樣?”他問道。哈里到華盛頓廣場去聽了露天的室內音樂會。怎麼能在露天裏演奏室內音樂呢?切斯特不明白這一點——可是,這是在紐約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譯者按:室內音樂是指少數人演奏的音樂,例如四重奏等,室外也可演奏。這裏故意提出室內與露天的矛盾,以描寫從鄉下來到紐約的這隻蟋蟀的“心理狀態”,說明他是“鄉下人”。)

“很不錯,”哈里回答說:“不過,我覺得小提琴手的演奏還趕不上你。

切斯特聽了哈里這樣說,非常高興,但不得不掉轉頭去,免得哈里看到他紅了臉。

“哈里,幫我去把吃的東西拿來,”塔克說。他跳到地板上,飛快地跑向排水管。

老鼠和貓兒把各道不同的菜和軟飲料都擺在架子的一邊,好讓他們三個都能跳上來,自己想怎麼吃就怎麼吃。這是一種自助型的宴會。塔克和切斯特坐在架子上,個子比他們高的哈里坐在凳子上,他的腦袋剛好跟他們一般高。

對於軟飲料的冷卻,老鼠塔克感到得意非凡。有四隻杯子,一隻盛可口可樂,一隻盛百事可樂,一隻盛由植物根釀造的啤酒,還有一隻盛桔子汽水。塔克在每隻杯子裏擱了一大塊冰,用一根當天下午找到的稻草在杯子裏攪過來,拌過去,大大炫耀了一番。

“啊,”他嘆了一口氣說:“除了紐約,還有什麼地方的老鼠能夠把冰擱在自己的可口可樂裏呢?”

“我們還應該聽聽音樂,”哈里說。他探身過去,啪的一聲打開了收音機。

他們最初聽到的是新聞報道,這可跟宴會配合不上。哈里重新調臺,碰上了問答比賽節目、業餘活動節目和南方戲劇節目,最後才調到了他需要的節目。對於宴會來說,音樂是非常理想的,因爲它使你有時間痛快地吃個飽,用不着互相交談。

貓兒哈里正在吃第二塊亨利牌棒糖,突然停止嚼動,靜靜地聽着收音機播送的樂曲,腦袋開始搖來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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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心愛的歌,”他說,開始跟着收音機哼起來。

“唱吧,哈里,”蟋蟀切斯特說。

“不知道你這樣會惹出什麼樣的麻煩啊,”老鼠塔克嘴裏塞滿了鹹肉,萵苣和蕃茄夾心麪包,順口冒出這一句。

但是,哈里此刻正沉浸在宴會的歡樂心情中,他清了清嗓子就唱起來:

“當我呼喚着你——你

噢——噢——噢
  噢——噢——噢——”

哈里這種使人聽了高興的叫聲跟歌詞配合得恰到好處。

“你看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塔克哼哼唧唧地地。

然而,哈里卻接着唱下去:

“你會不會回答——答

噢——噢——噢
  噢——噢——噢?”

“我們也許還不如把收音機重新調到業餘活動節目上去,”老鼠塔克一邊吃巧克力,一邊說。

“我覺得哈里唱得很好,”切斯特說。

“你唱吧,切斯特,”貓兒哈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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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心裏非常想爲他們演奏,但是他必須先得到他們的鼓勵。他活動着自己的翅膀,對他們說:“你們知道,我那一套其實不能說是歌唱——”

“唱也好,演奏也好——誰會管那些呢,只要不像哈里那樣唱就行啦,”老鼠塔克說。他把桔子汽水咕嚕咕嚕地喝光,他仍都安靜下來了。

現在正是八月下旬,也正是全世界的蟋蟀都特別喜歡的季節。這個夏季,因爲他正住在紐約,切斯特不像往年唱得那麼歡,但今晚卻盡情演奏。他想起了自己的草地、樹墩、小溪和那株老柳樹。歌聲從他的翅膀裏漫出來,瀰漫在整個報攤裏。

演奏結束後,塔克和哈里鼓掌喝彩,向切斯特祝賀。貓兒哈里提議說:“現在,請你給我們演奏我們熟悉的樂曲吧。”

“哦,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得到,”切斯特說:“我的歌全部是我自己的作品。”

“聽聽收音機吧,你就照着收音機演奏,”哈里說。他打開了收音機。

切斯特把腦袋翹到一邊。收音機里正在演奏“藍色多瑙河圓舞曲”。切斯特傾聽着,當他記熟了這支樂曲旋律的時候,就跟着演奏起來。他演奏得多麼美妙啊!這隻蟋蟀是天生的音樂家,因此他不僅能夠演奏出這支樂曲,幾分鐘後還能在演奏中變出不同的花腔,又始終保持着圓舞曲的旋律,一點也不走調。他發現只要自己的翅膀上下傾斜,他就能隨心所欲,使音調忽高忽低。

切斯特博得了爾位朋友的熱烈喝彩。貓兒哈里,以前曾幾次溜進大都會歌劇院,知道歌劇院的聽衆是怎樣喝彩的,他高聲叫喊着:“呱呱叫,切斯特!呱呱叫!”當然吶,在切斯特表現了這種模仿歌曲的才能後,他的兩位朋友就堅持要他繼續演奏下去。切斯特呢,他也樂意演奏。沒有什麼東西像善意的聽麼那樣能夠鼓勵演奏者啊。

收音機接着播送的是一組意大利民歌。切斯特從中選出了幾支不同的曲子,隨着管絃樂隊演奏起來。在意大利民歌唱完後,收音機播送了一組歌劇詠歎調。和演奏女高音、女低音以及男低音歌手的樂曲比較起來,切斯特演奏男高音歌手的樂曲最得心應手。不過,他對所有的樂曲都演奏得很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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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奏完新的一曲,切斯特都停下來,貓兒和老鼠齊聲高喊:“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因此,切斯特奏了一曲又一曲。這時,收音機來了一段南美洲的倫巴舞曲。這種舞曲的旋律刁鑽古怪,蟋蟀花了好幾分種才弄明白。但是,他一旦掌握了它的旋律,就從來沒有搞錯任何節拍。他順利地奏下去,好像一對活生生的響板在敲打。

“多妙啊!”老鼠塔克大聲讚歎說:“他演奏流行樂曲和古典音樂同樣美妙。”

因爲喝了那麼多汽水,塔克自己感到心情特別興奮。南美洲倫巴舞曲的速度開始使他激動起來。他一跌而起,圍着架子跳起舞來。

貓兒哈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是這並沒有使塔克感到煩惱。他是一個無憂無慮、滿不在乎的傢伙。“切斯特能夠演奏——我能夠跳舞,”他氣喘吁吁地說:“我們兩個應當表演歌舞雜耍。”

“如果你跳舞的本領跟他演奏的本領一樣好,你才能表演,”哈里說。

“所以我正在學嘛,”塔克說,他做了一個瘋狂的旋轉動作,轉到了爸爸貝利尼的菸斗旁邊。

他沒有看到自己轉到了什麼地方,一下子摔倒在火柴盒上。火柴盒啪噠一聲彈起來。火柴紛紛落在架子周圍,掉到水泥地面上。冒出幾縷黃煙,發出嚓嚓幾聲尖響,就像擦燃火柴時的情況一樣。燃着的火柴大部分都掉在離木板壁較遠的地方,因此可以自己燒完,不會造成危險。但是,不幸得很,有一根火柴偏偏掉在一堆早報跟前,它吐出的火焰燒着了報紙的毛邊,火焰馬上蔓延到整捆報紙上。

“注意!”切斯特叫喊起來。貓兒哈里跳到架子上,再慢一點就燒着了他的尾巴。蟋蟀第一個意識到出了什麼事,也第一個認識到如果不把火撲滅,還可能出現什麼樣的惡果。“把可口可樂拿來,”他說:“潑到火上去。”

“我都喝光了,”塔克大聲說。

“你呀!”切斯特說:“還有冰嗎?”

哈里和塔克把保溫袋裏剩下的冰全部倒在火焰上,可是冰不夠。火焰劈劈啪啪地響了一陣,熄了一下,然後又燒起來,比原來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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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許可以把火悶熄,”哈里說。

架子邊上有一堆雜誌,正在火上面。哈里使出全身力量,拚命把雜誌往下面推,總算把雜誌推下去了,正壓在火上。他們都在邊上探頭探腦地看望,看看火熄滅了沒有。

“啊,這可好啦!”塔克說:“火還在燒,你把出去的洞又堵死了!”

他們無路可逃。哈里和塔克跳下架子,使勁把雜誌拖開,可是火舌越卷越近,他們不得不向後退。

“這可怎麼辦啊,”塔克說:“我該一直留在第十大街的。”

有一瞬間,切斯特驚慌失措。但是,他強迫自己的思想冷靜下來,認真估計形勢。突然,他靈機一動。他一下子跳到鬧鐘上,恰巧撲在警鈴的按鈕上面。這口舊鐘鬧聲大作,瘋狂地抖動不止。切斯特連連忙跳回到他的兩位朋友那兒。

“報火警啦,”他說。

他們等待着,靠著木板牆縮成一團。火舌正在舐着對面的木牆,牆上的油漆開始起泡。

切斯特能夠聽到報攤外面的聲音。即使是在這樣的深夜,車站裏總還是有幾個人。有人說:“是怎麼一回事?”

“我聞到了煙味,”另一個說。切斯特聽出了是誰在說話,那是區間列車上的售票員保羅啊。一陣跑走的腳步聲,又一陣跑回來的腳步聲,然後是錘子開始敲打的聲音。整個報攤搖晃起來了。

“哪一位快去扶住那一邊,”保羅說。

報攤的蓋子扭開了,煙霧滾滾上升。站在周圍的人驚奇地看到,一隻貓、一隻老鼠和一隻蟋蟀又跳又跑,衝出煙霧和火焰,逃向安全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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