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我的奶奶日誌

清明時節雨紛紛，纏綿不去的陰雨，讓我思緒的浪潮一次次追回到奶奶還在我身邊的那個時候，一次次，淚溼了我的眼眶。

多年前在家鄉的小村莊我出生後，我的四個妹妹一個個也先後出生了。那時候，爸爸遠在外地工作不常回家，媽媽整天要忙碌田地間的事，無暇照顧我們，因此五十歲的奶奶開始了對我們的精心呵護和時刻地陪伴。

因家裏幼小的孩子衆多，生活中像突然空襲而來的炸彈在奶奶心中不時出現。六歲時的我在一個平常的午飯時分，端着一碗剛出鍋熱氣騰騰的麪條，在跨過老屋內的一個門檻的時候，腳下沒穩，摔一跤，碗口嚴嚴實實地扣在我的臉上，整個臉都嚴重燙傷了。那隨後的十多天的日日夜夜，奶奶時刻爲我的臉搽藥，爲避免我的手觸碰到傷口，她整晚不眠地看護着。有一個妹妹，有一段時期，她常常在熟睡時莫名其妙地流鼻血，待身旁的奶奶發現時已總是鼻血已經染紅了一大片的枕巾，奶奶驚慌之餘和媽媽一道在漆黑的半夜把妹妹送往鄉下赤腳醫生的小診所。還有一個妹妹，也是不知什麼原因，好好地突然就似乎病得厲害，小身子抽搐，神情不對。赤腳醫生看後說了讓奶奶和媽媽都異常心驚肉跳的話，要她們快速決定，是否要打一針決定孩子的去留…….。在我們姐妹五個磕磕碰碰中長大的那些年，類似這樣讓奶奶驚心、疼心、操心的事幾乎連接不斷，還好都是有驚無險，平安健康地長大。只要我們在無病無災的日子裏，奶奶時常會有快樂爽朗的笑聲飄蕩在我們耳邊。她幾乎不停嘴地誇我們懂事，乖巧，聰明。總是說有你們這些寶貝，真是好啊!在從古至今保守含蓄了幾千年的鄉下，奶奶這些熱情奔放的表達，讓童年時期的我和妹妹們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在那時，奶奶對我們至深的疼愛幾乎遠近聞名。在家百般疼愛，後來長大上學了，奶奶的愛讓她把目光延伸到了學校，她總怕我在學校受男生的欺侮。奶奶認爲，家裏無拘無束長大的男孩子愛調皮撒野，說不定有了摩擦就打架，女孩子肯定是打不過，要吃虧的，所以絕對要預防。有一次農忙時節，到了上課時老師還沒來。坐在我後排的一個愛搗蛋的男生把課桌有意不停往前擠壓，我和他有了沒完沒了的爭吵。我家的鄰居兼好友很快跑回家告訴了我的奶奶，於是奶奶像救火似的，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教室，問清了緣由。那個男生見我的奶奶風風火火的陣勢，嚴厲的樣子，漲紅了臉，低頭不語。奶奶站到講臺，聲音不大但有力地說，以後誰也不能欺侮我家的孫女，否則無論是誰，我是不會客氣的。後來，妹妹們陸續也進了學校讀了書，類似的情況也同樣發生，每一次只要有風吹草動，奶奶就往學校跑。直到有一天，全校上下的老師都認識奶奶了。奶奶爲此高興，笑着說，大家都知道了就好，再不會有誰敢欺侮我家的孫女了。

奶奶在她二十歲的時候，坐着花橋來到爺爺家嫁給爺爺。她走下花橋，顛簸着穿了花繡鞋的三寸金蓮的小腳，展示着那個時代衆人眼裏的美。爺爺有一手好手藝，他做的木桶用器美觀耐用遠近聞名，只是身體不怎麼好。年輕的爺爺和奶奶慶幸能走到一起，他們忽視窮困的時代，用辛勤的汗水澆灌生活，日子雖艱難但有心上人同甘共苦，是無比甜蜜的。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身體底子不好的爺爺因缺乏醫療，缺乏營養，身體越來越虛弱了。到後來不到四十歲的爺爺只能完全在家休養。田地間勞作養家、照顧丈夫孩子的生活的重擔全壓在了奶奶瘦弱的肩上。奶奶一天天艱辛地支撐着他們的家，從沒倒下。斗轉星移，歲月更替，奶奶始終都在用心照料着爺爺，貫穿了生活裏的點點滴滴，貫穿了三十多個春夏秋冬。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偶然有走販上門來賣鮮魚，奶奶奢侈地買上一條，做了香噴噴的一碗，只擺在爺爺的飯碗前。有時候，左鄰右舍端來一碗好吃的，奶奶一定要端給爺爺最先下筷。後來，我也學會了奶奶，家裏的果樹上結果子了，看到長得最好的可能最美味的，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個給爺爺享用。我記憶裏有一段時期，奶奶除了養雞，還養了一些鴨子，鴨子性子野活動範圍大，到了晚上也不主動歸窩，所以得每天黃昏時滿世界去找，奶奶常常找到天黑了許久纔回來。奶奶養鴨子，是因爲下蛋比雞多，這樣就可以爲正在長身體的我們和爺爺補充些營養。每天早上的粥鍋裏，至少有一個是爲爺爺煮的蛋，奶奶在廚房裏麻利地剝好蛋殼，露出光溜溜的蛋白，讓我送到爺爺的手裏。而奶奶自己，那麼多年，我從來都沒看到她獨自吃過一個。每次家裏碰上大小事的時候，奶奶都會來到爺爺身邊，徵求爺爺的意見，爺爺的.建議對奶奶來說至關重要，她覺得這是一家之主應有的權威，應該得到她最大的尊重。在奶奶眼裏，雖然爺爺身體弱人也老了，但是爺爺還依然是當初嫁過來時的那般模樣，五官端莊高個英俊，健談知天下事腦子靈光也會說笑話。爲什麼我清楚奶奶想的這些呢，因爲奶奶在我耳邊常常這樣誇她的丈夫、我的爺爺的。或許是奶奶幾十年如一日的精心照顧和一直都在的真情感動了上蒼，讓爺爺精神狀態不錯地活到了七十多歲才離開這個世界。

由於爸爸很少能回家幫媽媽乾田地裏的活，因此所有的繁重體力活全由媽媽一個人去做。但即使媽媽拼盡全力，還是有比較特殊的事是作爲女人做不了的，那就是犁田，犁田需要強勁有力而且有些技術的種田老手去做。可是正農忙季節，鄉鄰們都要各自忙自己家裏的農活，拿工錢也不是那麼容易請得到。每當這種時候，都是奶奶走東家串西家，直到成功請到了某人，奶奶纔回到家中。在家裏，奶奶會在我們耳邊一遍一遍地誇讚那個鄉鄰的好，還有哪些鄉鄰也怎麼怎麼地好，最後，乾脆把曾遇上過的一切好人說上千遍萬遍。

奶奶在老屋門口的園子裏先後種下了很多的果樹，有棗樹，桃樹，梨樹，琵琶樹，和桔樹。不同的果樹，花兒在不同的季節裏開放，每當花開時節，奶奶和我站在樹下，她指着滿樹的花兒，開心地對我說，寶呀，要不了多久，就有好吃的囉。每次到結了果的時候，奶奶吩咐我們把果子送給一家家的鄉鄰們嘗。枇杷果和葉子都有治療小孩咳嗽的好用處，只要誰家小孩咳嗽了，奶奶就會熱情地爲他們送去。在家門檻旁邊的那一點點的空地上，也被奶奶種了芭蕉花和雞冠花。也不知奶奶是從哪兒弄來的花種子，因爲在我家方圓許多公里也從沒見到過別人家種花。奶奶常常一邊給它們澆水，一邊笑着不停嘮叨，好看好看。有時候遠遠地看到，奶奶好像對着花兒說什麼，我覺得憑着奶奶對世間萬物的熱情，肯定是在說什麼悄悄話。奶奶自己說過，她跟石頭都是可以有話說的。

奶奶沒讀過書，但她深刻地懂得，學習知識文化對一個人有多麼重要。我能時常感覺到，奶奶內心爲她自己是個不識字的人感到多麼地遺憾。她時常鼓勵我們要努力學習，長大後做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我和妹妹們一個個從學校畢業上班後，即使有誰取得芝麻點大的小成績，奶奶都會笑得合不攏嘴，然後誇大其詞地在親友們面前隆重地提起、誇讚。奶奶的幸福來自我們，我們的點滴開心，都是她心裏怒放的花兒。

一年年的秋去春來，奶奶越來越老了。後來每次回家看望奶奶，都覺得奶奶身體又差了許多。在奶奶重病後臥牀不起時，我回家不離左右地在奶奶身邊照顧陪伴了一個星期。我擦拭奶奶曾經炯炯有神可如今渾濁的雙眼，我撫摸着奶奶曾經堅韌有力現在卻瘦骨嶙峋的雙臂，淚如雨下。後來，奶奶意識模糊了，大多的時候都是在昏睡着。我和妹妹一左一右地躺在奶奶身邊，對合着眼的奶奶一次次地輕聲呼喚，在奶奶耳邊敘說着小時候的事情。講到了我們曾在一個餓了的深夜的煤油燈下，特別有味地吃奶奶做的非常好吃的辣醬拌的飯。這時，一直迷迷糊糊的奶奶竟然接過話茬，說了一句：“寶呀，我病好了後還做那種辣椒醬給你們吃。”我激動地趕緊說：“好啊，奶奶，你快好起來給我們做呀。”我期望奶奶好起來，相信奶奶會好起來，可是最後奶奶再沒能爬起牀，而是去了遙遠的天國。奶奶遠去了，我的心，瞬間空了大大的一片。我的世界裏沒有了奶奶，瞬間感覺花草樹木以及藍天白雲都不是以前那麼地鮮亮了。

奶奶走了十年了，我常常想起她。奶奶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但不平凡的是她有天性中就很透徹地理解這個世界的一些東西。比如愛，珍惜，感恩，和讓自己快樂的智慧。對我來說，奶奶自帶着人性的某些光輝，永遠在我心裏閃閃發亮。

雨，來了又來，就像我對奶奶的思念，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