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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劫傷感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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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在宮門口看吳剛赤着胳臂一下一下地掄着大板斧,千鈞之力下去合抱粗的月桂就被劈開了一個大裂口,可不消一瞬裂口就又癒合的嚴絲合縫,就像不曾被傷害過一樣。我細數了下,吳剛一天大約要提斧伐桂九百多次,而桂樹也會癒合九百多次,經年如此。

情劫傷感日誌

月桂在吳剛大力砍開後又一次的癒合完好,他興許是有些累了,將板斧立在腳邊,粗喘了口氣,隨意抹了把額上的汗,一回頭就看到了斜倚在宮門前的我。於是我輕輕拍了拍窩在我懷裏睡得正熟的玉兔,讓它將昨日繡好的錦帕送與吳剛,兔兒倒是聽話,銜着錦帕就跳到了吳剛懷裏,吳剛拿到錦帕衝我笑了笑,卻不用來擦汗,只小心地將錦帕揣到了懷裏,我低低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麼,於是就抱了玉兔轉身向廣寒深處走去。

迴廊曲折而悠長,兩側的白玉柱子映着我的輪廓,蘊散出微微的寒光,懷裏的玉兔又呼吸均勻地酣睡起來。路過正廊,我習慣性的看向幻天鏡,鏡子裏映出幾位公主正活潑的嬉鬧,那麼安暖明媚,獨獨缺了最是靈秀的七姑娘。

我仔細回想,初見七兒時按人間的歷法算已是過去了四千多年,那時我們籬院相接,都是在粗衣麻裙,素手羹湯中討生活。清貧之中卻也樂的安閒自在。她常常對我說,“只羨鴛鴦不羨仙”,我就笑她:“要是能做神仙,誰還願意當個鴛鴦在這污水裏戲來戲去呀”。當時是怎麼都想不到,她原來就是仙。第二次再見時,我已長居廣寒宮,王母娘娘親自帶她前來,道是我成仙之路不同於他人,牽絆七兒之事在我這裏定然有些可解的法子。我微微一笑,自然是知道她所言何事,雷擊之劫好歷,輪迴之劫也可解,神仙最難洗脫的劫數其實是人間最爲尋常的一個字,情。我像從前那樣執起七兒的手與她說話,絮絮叨叨的,從上古天條開始說起,看着她眉間愈來愈深的懨意,最後說了一句,“我明白你當初常說的那句話了”。她微微一愣,有光芒迅速從眸子裏生長了起來。

王母很是滿意她的反應,以爲她已經開悟,看管的也就沒有那麼嚴實了,沒料到的是一向溫婉的她有一天竟會打傷天兵潛逃下界。王母大怒,派遣雷公電母大興風雨,同時又親自將她尋回,當着衆路神仙的面剔除仙骨,並且施用遠古禁法設下無解的劫數。我看着七兒甚至都沒皺一下眉的神情,微微紅了眼眶。聽到旁側的月老輕聲嘆息,緣何而起,因何而滅,只有徹悟,放得脫骨。許久之後我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情劫,愛生悲,愛生禍,愛生嗔,愛生怨……愛生人間的劫數,只有從這些劫數裏悟透,才能獲取另一番路途。可七兒怎麼可能悟透,像月宮裏那棵砍不倒的桂樹,沒有終結的辰時,人間再完美的撰寫,都打翻不了施了咒的命定盤。誤遇愛情,本來就是一生的劫事。

從那以後我只能從幻地鏡裏看到她的身影。不一樣的面容,可我知道那就是她,因爲她的眼睛裏面倒映着尋常人並不會看到的一剪身影,我記得清楚,幾千年前她時常立在寒窯前等他勞作歸來。

七兒在凡間的第一個名字叫妲己,挺好聽的,可是後世的人卻總稱她是狐狸精,我知道狐狸煉化成的妖最是媚麗,但顯然他們的語氣並不是在稱頌七兒漂亮。我低低嘆息,卻不知該怎樣爲她辯解,他們在鹿臺熊熊的火光中相擁,即便是化骨成灰也會在風裏纏綿,可是與他們同殉的卻是萬千生靈。因爲一人,負了天下,想來也是那麼的蕩氣迴腸,可這愛情卻也使他們背上了千世萬世的口誅筆伐。果真是一場劫事,於他們是劫,於天下人也是劫。

桃花映面,她彷彿撥開鏡子裏的湖水步履搖曳着向我走來,即使剔除了仙骨也沒磨損掉她身上的仙氣,這一世她叫嬀,嫁於息候,冠上息姓。世人曾蓋了一座廟宇來紀念她,喚作桃花夫人廟,民間盛傳桃花是她與息候的血催紅的花,於是也尊她爲桃花神。但在我看來這更像是一種警寓,月老曾說,桃花也爲一劫,誤遇桃花,必爲桃花困囿。看她這一世,本來遇一良人賭書潑茶便極好,可又偏偏生的那樣美貌被人覬覦,最後招致兩國覆滅。而她所有的抗爭也不過是“不共楚王言”,和最終的以身殉情,慶幸的是他們墳墓旁的松柏最終都長成了相擁的`姿態。

再過幾日就是蟠桃盛會了,幻地鏡卻突然出現裂痕,這上古神物哪有輕易損壞的道理,我心急不已,卻也不敢聲張,只好偷偷請些神尊來看看,可就連太上老君這樣的神仙都找不出緣由,最後還是月老在幻地鏡前走了兩遭後問我:“你最後在這鏡子裏看到了什麼?”,我一怔,沒有說話,眼前卻浮現出在幻地鏡裏看到的場景。她裙角翩飛在漢室的宮廷,繾綣在他恢宏的笑顏裏,本以爲有了安樂一生的屏障,卻錯算了命運的薄倖,他的離去已是她的不可承受之痛,災難卻又接踵。“子爲王,母爲虜”永巷裏她低唱的聲音是最悲徹的憑弔,知道自己不得善終,可那又怎樣,蚍蜉在大樹面前是多麼渺小,依附愛情的人又怎麼能和玩弄權勢的人過招。挖眼、堵耳、封口、斷手斷腳,我沒想到竟會以這樣的方式讓她明白,愛生妒、愛生怖、愛生痛。

我擦了擦微溼的眼角,去宮裏找出那壺千年前釀好的桂花酒,穿過彎折的迴廊走到宮門口,斟好酒等吳剛停下來。他接過玉兔送去的夜光杯,與我相對而飲,我問:“怎麼樣?”,他答:“苦的”。我的淚水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吳剛焦急的哄我:“嫦娥,你不要哭,我一定會砍倒這一棵桂樹,帶你回去”。他掏出我送他的手帕想遞給我,可是輕薄的布料卻總也扔不出玉帝爲我們劃定的距離。

其實幾千年前吳剛並不叫吳剛,他叫后羿,我的丈夫,羿。當時我錯食靈藥,進入廣寒宮,羿以射下天上最後一個太陽爲威脅讓玉帝放我下界,玉帝爲難於天條的森嚴,可又忌憚后羿那張巨大的弓,只好取了一個折中的法子,讓我們同居廣寒宮,只是不得相觸相撫,后羿日日砍那一棵上古的桂樹,如果有一日月桂砍倒,不再癒合,必是上天的成全,玉帝會放我們雙雙下界。可這明明是一棵砍不到的桂樹。不日後,王母歸來,爲了不讓因爲七公主而憎惡極了人間情事的王母從中阻撓,玉帝將后羿更名爲吳剛。

這一定是上天爲我們安排的情劫,相見卻不能相觸,只能共飲一杯苦酒的滋味。

也許,月桂遇上那一柄板斧,亦是一生的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