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日誌

識文斷字以後，我受到的家庭教育一向是不很嚴厲的，這便讓我有了萬千孩子都有的童年——簡單的夢，單純的心。不知何年，我的性格開始偏向內斂，行爲規矩，話語不多。我漸漸從同齡人的隊列中脫了節。

從前的時光裏，母親總示我以寬慰的話語，而叛逆期的我，竟不顧情面地將那些“老生常談”拒之門外。我固執地認爲，我有我自己的個性，不需要任何人來爲我規劃人生路線，包括父母。

我的父親是個煙鬼，平日總愛吞雲吐霧，早晨起牀的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洗刷，而是點燃一支香菸，靜靜地倚着牀，若有所思。我和母親都曾經“勒令”他把煙戒掉，但“忍痛割愛”一段時間後，他又開始抽菸了。一開始只是偷偷地抽，後來居然敢明目張膽地抽了。

父親比較消瘦，生活中的種種壓力，似乎已經讓他難以承受。懂事之後的我，每每觸見父親如稻草般的背影，每每感覺那種不知名的疼痛涌上心頭，無法言語。

迷戀籃球之前，我每天都按時回家，可是迷戀網絡之後，我常常錯失餐桌上的時光。那時家裏還沒有電腦，我就跑到離家不遠的一家網吧，在固定的號碼牌前消磨光陰。久而久之，那種偶爾嘗試的事終於演化成了習慣性的動作。

網吧固定了我的思維，同時也讓我錯過了許多美好的事。

當那些曾經與我同行的人遠離我而奔向未來時，我只能翹首仰望他們的高度，我以爲他們很努力地堅持着自己的夢想，而我只是暫時停止飛翔罷了。可是我不知道，我的腳下，已透不過空氣了；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我終於跌落了不曾經歷的低谷。

我喜歡上一個女孩，體味感情的自私後，年少的我黯然傷心，失落的表情背後藏着怎樣的心事，我不能對父母說；那些墮落的歲月中，那些鮮紅的分數，我得把它們藏得緊緊的，成績的真相，我不能對父母說；出門去了什麼地方，見過什麼樣的人，它們是一心讀書還是不務正業，這些我都不能對父母說。可是有一天，當母親問我手機是不是欠了費，我驚奇她怎麼知道我偷偷存錢買了手機。當有一天，我發現書中夾了幾張人民幣而暗自高興時，卻想不到，父親是如何知道我快沒錢了。

原來，我所做過的事，沒有幾樣瞞得了父母。沒有人會因爲你不同以往的表情而暗中探求根源，沒有人會因爲你低聲的`一句而聽得出含義的微妙變化，但父母卻能。它們對你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你聽不出自己的腳步聲時，它們卻知曉，你已悄悄來臨。

曾經的一段晦暗時光裏，我的生活很是隨意，說的話更少了。我坐在窗前發呆，彷彿時間凝結般，我沉浸在一股沒有盡頭的悲傷中。不知沉默了多久，偶然的一回頭，卻發現母親已站在我身後，一動不動。望見我她只是微微一笑，繼而又說該吃飯了。那一次，我很聽話地坐在了餐桌上。母親爲我夾菜的時候，我發現她的手開裂了。我問手怎麼開裂了，她說只是凍裂了，並無大礙。我說用創可貼包紮就會沒事的。因爲說了一句早該說卻遲到的話，母親笑了，那一餐飯，我們吃得很開心，笑聲代替了沉默。

而此後我卻依然沉默着。我沉默地想着，是什麼讓母親的手如此開裂？母親爲了我付出了多大的艱辛？一天超了多少工作時間，累過多少回？我不得而知。

後來，我試着以父母的心態看自己，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固執，固執到觀賞心中的那扇門後，從未再次打開，用疼痛的目光，溫柔地掠向門外徘徊的那兩個微近中年的人。

當青春邂遇一些值得追逐的想望時，也許我們太年輕而不假思索地朝着目標奔去，忘記了身後那爲我們支撐半邊天空的父親和母親。當我走過青春，看過時光碾過青春而心灰意冷時，卻發現，來時的足跡不曾褪色，父母順着我的路徑隨我而來，即便當初我連回頭的時間也略掉了。懂事之後，我總是想，幸福和溫暖，正在奔騰而來的路上，等我長大，父母就可以安心養老了。

但我沒有想到，幸福，早已被溫暖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