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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棉襖散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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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棉襖是個極其吝嗇的人,自已的生活節儉不説,就連他家的小貓小狗都那麼可憐,似乎好久也沒有吃過東西,夾着尾巴既落魄又恓惶。他的兒子已經十五六歲了,可個頭也就那麼點,像蔫巴了的吊瓜。孩子也不愛與人説話,只顧着低頭走路,見別的孩子吃冰棍,就躲遠遠地看,嚥着口水。孩子憋屈的很,不知是哪輩子造的業,投胎到了他家。

老棉襖散文故事

家,只是二間土坯草房,一間栓牛也兼做廚房,另一間則是爺倆的住所。一張破桌子,二塊門板搭的牀,其它再無傢俱,徒留四壁。鐵鍬倒是磨得錚亮,扁擔也打了籠箍,牆角那把草叉的齒磨得像細鉛條一樣,老棉襖顯然是個特別勤快的人。這倒是不假,他曾説過“天下第一窮,朝朝睡到日頭紅”。因此他斷不敢睡懶覺,天沒亮就會起牀,起牀後即便無事可做,也會去田裏轉轉,看看地裏的麥子,屋後的菜園之類。

更主要的是,他想看看有無值得帶回家的東西,譬如,楊小鬼家菜地的豆角能吃了,藤三爺家的絲瓜架可以揪了,老棉襖路過他們家時這些人還在覺頭,因此他總會趁早扯上一把,能拿點就絕不空手,他覺得這是讓家中興旺的好辦法。蟲扣家後有一棵鵝蛋粗的桑樹,他端詳半天總認為可以給家裏做一根鍬柄,於是他硬是一夜沒睡把它鋸了回家,可是樹的粗度他看走了眼,鋸下來才知道與他的胳膊差不多粗。已經弄回來了,扔了太可惜,留在家裏又怕別人看見,糾結了好久,他用一下午的時間,把它劈成柴火,放到自家的門前曬一曬,估摸着年關還可留作蒸饅頭。

他就這麼個膽量,在人多地方還會斯文假悦,一本正經,裝的像一個“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的主。大牛大馬他是不偷的,那樣犯忌諱,逮住了準定吃官司。他覺得小偷小摸不傷大脾胃,即使被人發覺,也不會結下什麼仇恨。他常暗下里越想越得意,嘴角也露出淺淺的笑。

那天,他發現勤大爺用的簸箕像是他家去年丟的,因為在簸箕後幫上寫着他的名字,勤大爺就算再不認賬,這畢竟就是證據。勤大爺的兒子看不過去與老棉襖吵了起來,雙方大打出手。老棉襖見多識廣,知道用法律武器來保護自已,於是他邊卧倒邊報警,後來他硬是在醫院住了二個多月。為此,勤大爺除了求人説情之外還賠了一筆錢。

老棉襖的兒子覺得父親在這件事上有點過分。那天,他畏畏縮縮地説,咱家編簸箕的柳條不是從勤大爺家後砍來的嗎?當時您除了做一個簸箕外還做了一個糞箕。今早兒,您挎着去拾糞的那個不是嗎?老棉襖火氣立起,找來一根棍子追着兒子打,他不屑與兒子吵,這渾小子太楞,自已這樣節儉還不是為了他。

老棉襖記得今年夏天,長地頭的水稻快要旱死了,村民們沒有抽水機,都用人工取水澆田。老棉襖家有個水泵,就是不想借給別人,怕弄壞了。看到村民們都在水溝邊折騰,他顯得既漠然又得意,由他們累去吧!誰讓他們有錢大吃大喝,就是沒錢買水泵,我也是從牙縫裏省出來的,借給別人顯然不公平。那天夜半,他拖着水泵偷偷去給自家的稻田打水,兒子趁他打水照顧不來,卻把許多人家的稻田壩子給豁開了,害的老棉襖浪費了十幾塊油錢,瞎!這小子是不是欠揍!

兒子被揍跑了,夜裏也沒回家,他心急火燎地找遍整個村莊,最後沮喪地坐在澡堂門哭天附體,對着老婆的墳頭訴説着自已的艱辛與不易。老婆那年肺癌,他用獨輪車推着沿街討錢,鄉里街坊看不過去,每家都給了錢,可最後他的老婆還是死了。現今老棉襖忘恩負義,不借水泵不説,還因此事打跑了兒子,村裏人都罵他是白眼狼。他心裏自然也明白,在找兒子時,就聽到很多人誇他兒子的'好,這讓他七上八下,心裏更加着急。還好,有幾個好心人跑過來告訴他,説是在縣城看見過他的兒子。

他已經很疲憊,平時去縣城從捨不得坐公交車,這次遇上急事,又要趕時間,只有隨它去啦。可到縣城的票價是四塊錢,他邊走邊考慮。上車後,故意向後車廂走,待售票員到他面前時,他假意問,去縣城票價是一塊嗎?售票員自然很不高興便攆他下車。這倒正合他的心意,因為此時的車子已開出了六七裏。 他嘟嘟噥噥地下車,接着再邊走邊等,等上車了就把剛才的步驟再來一遍,我不知道他在去縣城的路上被趕下了幾次,只知道那天黃昏他在車站終於找到了兒子。

兒子含着眼淚給老棉襖磕了個頭,然後一轉身就上了去杭州的車。那晚,老棉襖在縣城沒回家,在大運河堆上哭了一夜。他倒是想對兒子認個錯,可就是拉不下那張老臉,更何況他也改不掉自已的毛病,他容不得別人佔他便宜。這敗家子走就走了吧!總之他還能不要這個家,也許過段時間就回來了。其實,老棉襖這下想錯了,兒子這次走出家門,竟然好幾年也沒回家,更沒有給老棉襖寫過信,就連村裏在外打工的人回來時也都説沒見過他。

老棉襖慌了神,他四處打聽也沒消息,覺得這事嚴重了,感到自已是那麼的無助,像是一條失去歸所的流浪狗,茫然又淒涼。每天傍晚,他總會站到村口遙望,一望就是一下午,也不説話,眼裏透着企盼與憂傷。直到那年的春節,聽説老棉襖家來了幾個建築工人向他拜年時,人們才知道老棉襖的兒子在年前已經過世。來人是老棉襖兒子的工友,他們向鄉鄰講述着年前因工地發生意外,老棉襖兒子出事的經過。工友們説老棉襖的兒子是個好孩子,從不佔別人一點便宜,就連自己每年的工資也捐出一部分給了希望工程。

我着實一驚,一個樸實文弱的孩子,以一種默默奉獻的感動,讓我們這些同齡人不得不抬頭重新審視。其實,高尚的品德離每個人不是太遠,只是人們在奉獻時總會聯想到有關利益榮辱的諸多因素,因而在道德問題的取捨上猶豫不決。就像老棉襖,事前儘想着家中的經濟狀況而憂患得失,以至於做出偏離人間正道的事,或許他當時也就咬咬牙,狠狠心也會堅持出一個高尚的人格來。

臨走前,建築工人給老棉襖一個揹包,裏面是他兒子留下的遺物。此後,老棉襖頹唐了許多,也不起早了,莊稼也懶得去管。對於過去,他考慮好久,也糾結好多次,最後他向楊小鬼,滕三爺,勤大爺等人做了深刻的檢討。尤其是勤大爺,他流着眼淚重複了二三遍當年兒子所説的話。

第二年的冬天,老棉襖的脊背生了個惡瘡,農村人也叫瘩背,他實在熬不住了,是勤大爺帶他去的盧集醫院。院長姓陳,是有名的外科醫生,他説得立即做手術,讓老棉襖準備住院。老棉襖愣了半天,低聲低氣地向陳院長協商,介於他家的經濟狀況,能節省就省一點,看看能否不住院,開刀後買點消炎藥回家就行了。

老棉襖的病越來越重,惡瘡也越生越多,我父親與勤大爺等人去看他時,他已經好多天沒有吃飯,也不認識人了,只能微弱地大口喘氣。屋外颳着微微的涼風,飄着絲絲小雨,老棉襖迷迷頓頓,忽然嘴角動了動,街坊們估計他要説話,都湊了過去。老棉襖睜開眼,略帶微笑地指了指他的破棉襖,好像是想穿着下田,然而掙扎兩下又迷糊了。

老棉襖彷彿看見寬闊的田野上,曙光正淡淡地照着楊小鬼家的菜園子與藤三爺家的絲瓜架,他慢手慢腳地走過去,慢慢地幫他們除草,搭架子。就這樣慢慢地,整個世界似乎都慢了下來,老棉襖的眼睛也慢慢地閉上了,屋外的寒風依舊慢慢地吹,檐口的雨聲也在慢慢地響。

老棉襖走了,幾個聰明點的婦女,在他破棉襖裏找到一張發黃的存執和一封皺巴巴的信,信是兒子的工友轉給他的,那皺巴巴的信紙全是悲涼,都是眼淚。我親愛的父親,兒子不孝,賭氣出走,未能留在您的身邊,深感愧疚。我只想出去多賺點錢,改變一下我們家的生活困境。也許我們有錢了,您就不會因為楊大爺家的豆角,滕三爹家的絲瓜而讓人看不起,更不會因為我浪費您十幾塊油錢而追着打我。現在我工作的很好,每年我還會力所能及地捐款給希望工程,我真想把過去的遺憾都在未來中找回,愛您的兒子!

信,勤大爺讀的,他年事已高,聲音蒼老而幽沉,草屋不大,氣氛卻很嚴肅。現在大家也理解了老棉襖臨走前的那個微笑,他走的很欣慰,很安詳。那筆存款不多,也就一千多塊,只是存款單已經發黃,也沒人願意要。後來勤大爺作主留給老棉襖作為辦喪事的費用。老棉襖的草房已經破敗,也沒人住了,只能孤零零丟在那裏,丟在西場隊圍河邊。清明前,我回鄉祭祖,路過那裏時,它早已坍塌,四周也長滿了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