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麼想得開的散文

當年，她還只是鄉村一名普普通通的幼師，買了別人的三間舊瓦房就和她老公開辦起了幼兒園。沒有像樣的教室和操場，二三十個孩子們都擠在一間屋裏上課。接送孩子們的車就是她老公跑出租的三輪車。那時候她的日子過得也是緊巴巴的。

後來，她的孃家人資助她建樓房。有了寬敞的教室和玩樂的場地，還增加了不少娛樂設施。接送孩子們的車也換成了麪包車。她還請了兩位老師，這樣就有了大、中、小三個班。幼兒園越辦越具規模，使得她的名氣也越來也越大。隨着幼兒園生源出現喜人的態勢，她的事業如日中天，經濟狀況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在短短几年的時間裏，有了不少積蓄的她還在大通湖區某個繁華地段道買了房出租給別人。生活的富足讓她的思想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今非昔比的她穿着打扮日益時髦，買衣服只光顧專賣店，對那些動輒幾百元一瓶的化粧品也是毫不吝嗇。她經常對我説做女人就要想得開，就要多買高檔衣服、化粧品，要多多打扮自己、保養自己、愛惜自己，別讓自己活得太憋屈。

也許是受了她的影響，也許是自己的虛榮心作祟，那幾年在家裏的經濟並不寬裕的情況下，我也像是中了邪似的對自己橫看豎看不順眼。看到身材日益變形，我偷偷地買來減肥藥吃，看到臉上生出的斑斑點點，我偷偷地買來養生堂的保健品吃。為了留住殘存的青春，我絞盡了腦汁，異常想得開的我不惜花那麼多冤枉錢企圖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還好，雖然我有虛榮心，但還未泯滅良知。我知道老公賺錢不容易，不像別人投機取巧、坑蒙拐騙弄來的黑心錢，也不像別人偷盜搶劫弄來的齷齪錢，那是他辛辛苦苦為人家做事、焊接防盜門窗時付出了差點痛瞎眼睛的代價才換來的血汗錢。我知道自己的家境容不得我放縱自己。家裏的每一分錢都有它的使命，而對於還債，更是當務之急。白手起家的我們在困難時得到了好心親戚的資助，我們不能當賴皮鬼。我們要儘快還清欠人家的錢，然後挺直腰桿做人。想到這些，我不再買減肥藥，也不再買保養品，買衣服也很少買。雖然朋友一再對我説要想得開，可想想自己的處境，我又拿什麼想得開呢？

面對轉瞬即逝的青春，面對日益衰老的容顏，我有過想得開的一段被慾望牽着鼻子走的時光，然而太多的顧慮使得我不得不面對現實，然後調整心態，迴歸簡單。

那些年，孩子雖小，家庭開支也不是很龐大，但為了還債，我在壓抑自己又放縱自己繼而又壓抑自己中度過了人生中最寶貴的年華。現在想來，那些年雖然在物質上虧待了自己，但在精神上，我是安心的，因為我沒有虧欠別人。

如今，孩子長大了，讀高中的她每年的開銷就高達一萬有餘。一個農村家庭一年下來並沒有多少收入。雖然家裏開了小超市，但苦於早年沒資金投入，一直未能做大做強，所以生意也只是小打小鬧的經營着，僅僅只夠餬口而已。迫於生計，我們夫妻倆又種了十多畝棉花作為主要經濟來源，店子裏的收入也就只是作為輔助經濟。這樣一來，一年的總收入也就是三四萬左右，只能夠養活一家人，送孩子讀書將來完成大學學業都還需要我們不斷努力。為了讓孩子安心讀書，在經濟上沒有後顧之憂，我們不能有絲毫懈怠。

朋友經常對我説做女人要想得開，要多買漂亮衣服打扮自己，要買保養品呵護自己，別老在太陽下曬，以免曬得黑不溜秋，讓人看上去老氣橫秋。朋友的話當然有她的善意，只是我已經沒辦法想得開。我不能無視老公的辛勞，不能漠視他的苦衷，他和我一樣，也是為了孩子的成長才放棄到外面去謀生，才選擇了這種苦巴巴的生活。我不能再去想給自己買什麼時髦的衣服、高檔的化粧品，我也不能為了怕曬黑就找藉口不到外面去幫老公分擔繁重的農活。這是我們共同的家，我們有共同的使命，那就是為了孩子的未來打拼。

朋友説她很想得開，我想，如果當年她沒有得到孃家人的拉扯，她會有今天這麼愜意的生活嗎？她也會想得開嗎？有些話，輕描淡寫的隨口説説不成問題，但要付諸行動，卻不是那麼容易。如果一個人的心夠硬、夠冷，是可以做到我行我素、無羈無絆的；然而這樣的'想得開卻是冷酷的，我做不到這樣的想得開，我又拿什麼想得開？

【歸途亦是窘途】

97年正月，我隨同老公來到了他的家鄉，一個才遭受洪災肆虐還不久的小鎮。看到那些倒塌的房屋和臨時搭建的彩條布棚子，還有一臉茫然無助的鄉親，我感受不到半點年味，只有一種從未親身感受的荒涼讓我的心靈久久不能平靜。

選擇了清貧，困頓勢必也會尾隨而至。面對一片廢墟，我們開始面對白手起家的艱辛。

那些年，我偶爾回到家鄉，總能讓那些目光敏鋭的鄉親從我被陽光曬黑不再白皙的面容中察覺到什麼，她們斷定我日子過得並不好，紛紛問我是不是種了幾十畝地，是不是被農活累得變了樣。其實那時我還沒有種地，只是因為每天要給離家一里地外的開着修理店的老公送飯，還幫着婆婆侍弄菜園，沒少被陽光曬，以致皮膚變黑了。這樣的詢問，我其實知道那裏面並沒有多少關切的成分，更多的只是一種懷疑，懷疑我日子是不是過得苦，懷疑我的夫家是不是很窮。鄉親們總是對某户人家的閨女能嫁個有錢人家羨慕不已，而對嫁到了窮人家的女子感到可悲、可笑。面對她們的詢問，我除了窘窘地告訴她們我沒有幹很重的農活，沒有累得不行，我再也不知説什麼。因為我知道我無論説什麼，她們都不會相信。她們已經從我的膚色中找到了答案。

鄉親們曾讓我難堪，而更讓我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卻是回家找親戚借錢的時候。

為了籌集建樓房的資金，我們不得已厚着臉皮回家，在母親的帶領下找到親戚家，在母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下，親戚們對我的處境產生了同情，紛紛爽快地借錢給我，多則五千、少則一千。第一次，我在人前放下我的尊嚴，這讓我有點難堪。

後來，為了把生意更好的做下去，我又惴惴不安地回了家，找上了親戚。第二次找他們，我有了難以啟齒的羞愧，為了自己的家，我還是怯怯的地開了口。

兩次找親戚借錢，讓我從一個曾經自信的人變成自卑的人。從此，我害怕回家，害怕見到那些借了錢給我的親戚。因為那時的收入微薄，我們無力償還欠他們的錢，這讓我見到他們後無地自容。其實那時她們都知道我過得不好，沒有誰催着我要錢。我是個死要面子的人，生怕親戚們因為我久久未還清欠他們的錢而認為我耍賴。

那些年，回家對我來説，雖然會讓我感到家的温暖，但更多的時候我還是覺得歸途亦是窘途。

2009年十月，大姐生了二胎。我決定回家看望她。由於那年家裏搞了裝修，而且裝修的費用都是找親戚朋友借的，所以經濟自然也很拮据。我的兜裏只揣了幾百元錢就踏上了回家的路。在華容的超市我給小侄兒買了新衣服、牛奶，又想着堂妹也有了女兒，叔叔一家待我不薄，我應該給小侄女買一件衣服表表心意。幾番下來，手中的錢不多了。

回到家裏，看到久別的奶奶、外婆，我又給了她們每人一百，最後只剩下回去的車費了。二姐要我陪她去他兒子的學校看看他，我去了，卻沒有買一分錢的見面禮送給侄兒；並不是我吝嗇，而是手中的錢根本買不起任何禮物了，哪怕是一提飲料也好，或者幾斤水果也是心意呀，可我卻做不到。如果我非要買，那我回去的車費就得找姐姐們借了。我真的不想讓她們知道我如此不堪，雖説是姐妹，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輕易在她們面前放下我的自尊。第一次的愧疚，讓我一輩子難忘。我不知道二姐會怎樣想，她會誤會我偏愛大姐一家嗎？其實我從來沒有偏心過。想想那些年，不管我有多麼渴望能穿上幾件像樣的衣服，我卻極少在回家途經岳陽時，在岳陽的商場裏停留過。從那裏經過，光顧那裏的服裝超市，卻是為了給幾個侄兒侄女們買衣服，為了回家後送給他們一份驚喜。唉，這一回我卻破天荒地兩手空空了！

這件事已經過去幾年了，但我從沒有在二姐面前提起過我當時的尷尬。我不想為了怕她誤會而去解釋什麼，既然已經錯了，還能説什麼呢？

父母亡故，姐弟也在外謀生，回去了也沒多少意思，這樣一來，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渴望回家。而回家，對於我這樣與富貴無緣的人來説，歸途亦是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