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着公交去上課散文

康小溪，別撅着嘴不高興，我們擠一次公交去上課，死不了。

是的，天氣很熱，你頭皮上冒出汗珠，讓人覺得把一個小孩子扔進由一堆胳膊大腿和屁股組成的渾濁波浪裏，就像往水池子裏扔進一個沒喝完的飲料瓶，半懸着，被水流湧過來湧過去，實在可憐。可是你看，這汗臭哄哄的車廂裏，有多少人在與我們一樣默默忍受？是的，有些人確實在抱怨、咒罵甚至互相指責，這多少使人覺得生活是如此的庸碌與頹敗，是如此值得情緒爆發出絕望與憤怒，雖然最終這些感受都將會在車門於身後關閉的一瞬間煙消雲散，可你一定要明白，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真實生活。隨着長大，你的面前不可能只有巧克力和笑臉，肯定還會有讓人焦慮、失望甚至厭棄的真相，如果這樣，我們不妨試着學學那些沉默不語的人。這不是在教你懦弱與屈服，而是，人生，絕大多數並不像課本里描繪的那樣激昂與精彩，平凡是它的常態。就像，我不是有錢人，你爸也不是李剛。所以無論你怎樣地希望我開車帶你去上課，我依然要一字一句對你説：不！

我的言外之意也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要省錢。我要把汽油錢從每週的200元控制到150元。我們為什麼不能跟別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甚至小朋友們一樣擠公交車？我們是普通人，普通人就該過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生活便是吃五穀雜糧、穿價格正常的衣服、想能夠實現的事情、説不讓自己失眠的話、走腳底板能覺得出是非曲直的路。既然這樣，我為什麼要多出五十元車油錢來滿足你潛滋暗長的小虛榮？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當你小聲嫌這嫌那，把磨破了一點邊兒的涼鞋扔在沙發底下，盯着誇大其詞的兒童廣告片看個沒夠，在別的小孩面前説話卷着舌頭尖兒表情生動誇張的時候，我便知道，你的小虛榮悄悄長出了。我相信，每個小孩子剛生出來時都是乾乾淨淨的，乾淨得透明，像一滴沒被污染的水，是什麼把他們變成色彩各異的呢？原因略想一想便能得出一大堆，好了，不必大張旗鼓地辯論聲討了，因為即使你討破了喉嚨，這後果最終也還得自己來承擔，過分的強調客觀反而有規避責任之嫌。正確的做法，我想，應該是讓你看到更多的現象，並從這紛雜繁複的現象中探知真相，從而選擇自己的言行——當然，世界太大，麥子和稗子往往一起生長，對與錯很難一時半會兒辨得清。不過，我想試一試。

靠近車門的那對小青年，你不必朝他們多望一眼。他們不值得。對，他們穿着怪異，舉止拉風，大半條胳膊刺滿骷髏頭刺青，走到哪裏都希望哪裏把他們看成明星，可是我明明看見他們上車後，虛晃一槍，沒投坐車幣。區區兩元錢，都要省略，在他們虛張聲勢的人生裏，不知道有多少東西會被省略掉，所以，這不是健全的人，不值得我們去多看一眼。

後車門往右第三個座位，三秒鐘前剛下去一個人，馬上被另一個屁股搶去佔了便宜。屁股的主人很年輕，對着電話調情，耳朵上塞耳機，旁若無人。她調情給別人和自己聽時，邊上正站着一位孕婦和一位老人。康小溪，假設此時的這個女孩兒正是你，我會臊死。你可以用被媒體反面信息薰染得百毒不侵的口吻説，很多人是不能同情的……比如，有些孕婦為了什麼什麼，肚子是假的；有的老人為了爭一個座位，甚至解下皮帶大打出手……

別人如何如何，我們先不管好不好？抬抬屁股，把僅剩的一點愛心捧出來，你不會比那些旁觀者少了什麼！這個社會真偽難辨，一些新聞報道聽風便是雨，甚至為了自身利益，不惜煽風點火，混淆視聽，你不能被媒體牽着鼻子走，你要牢牢記住一句話：一個人，心中一定要有自己深信不疑的東西，一個人，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良知。

可是，靠近公交扶手的那一位，不管他的面容多憔悴，身體多虛弱，你也要躲得遠一點，再遠一點。這是一個癮君子——假想我能看得出來，假想我無所不知——為了升上天堂，他吸光了所有的積蓄和家人的眼淚，現在正蹣跚在通往地獄的路上。有天堂嗎？臆想中的天堂由魔鬼的詛咒和空虛的靈魂建構，一旦迷戀上它投來的魅惑之光，生命之花便塵埃飄落。什麼情誼，什麼道德，什麼恥辱，統統換了另一副面孔。所以，不管這人如何可憐，如何需要幫助，你都要遠遠躲開，毫不留情。我舉這個例子，只是想從側面對你説，人生漫長，際遇變幻無常，面對形形色色的誘惑和陷阱，你要擦亮眼睛。馬奔懸崖，戛然而止。

車前門靠左通道的外側，一箇中年男子正沾沾自喜，因為他剛剛晉了副處級，他需要把這個消息通過電話高調傳達給每一個熟人。從世俗的角度分析，一個人成功與否，不是由自己説了算，多半是通過別人的眼光來驗證來下定論，這不能不説是一種悲哀。什麼是成功呢？當一個別人當着你的面對另一個別人説，瞧人誰誰，路子車子房子票子架子都有了，真是“五子登科”啊。你如果覺得這些話順耳入心，那接下來的“五子”便順利“登科”了——説話賣關子，開會擺架子，玩樂有點子，做事沒法子，每天混日子。這樣的“成功”算不算呢？康小溪，與佔主流地位的成功學背道而馳，無異於以卵擊石，必然會讓我們背腹受敵，腦門上也會被訂一張“吃不着葡萄説葡萄酸”的便籤，可是一味的'拿別人的價值觀來定位自己的人生價值，對於有長度有質感的有獨立思維的人生來説，就如被藏滿了目的與蝨子的意志順奸了一般，多少都會使人感覺羞辱。所以，康小溪，如果你不人云亦云，不做世俗觀念的應聲蟲，唯一的辦法就是多看，多想，經常站在三米開外審視自己，聽花開花謝，寵辱不驚。

你是不是也對後排座上當眾激吻的那對小青年忍不住看了又看？其實沒什麼，他們已經把一車人看作了空氣，我們也可以把他們看做行為藝術。藝術是需要表現的，而愛情更鐘情含蓄。表現越張揚，藝術越低俗；言行越花俏，愛情越稀薄。深邃的愛是“見人羞，驚人問，怕人知”的，不該用來套捉眼球，譁眾取寵。小溪，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就不會老盯着他是否每天跟你説情話，是否時刻關心你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了——雖然這是每個熱戀中的人常常渴望的——你將會不知不覺在別的方面動了心，比如，用心去感應他的思想，他的脆弱，他的夢，以及他無法衝破的哀愁。愛，是深沉的靈魂相知，性情相悦，無言相守。愛，是信仰。真摯的愛甚至不需要承諾。

唉，其實有些東西，我懂得並不比你多。當我發現我不能給你更多新鮮玩意的時候，我會選擇適當閉口。

好了，不説了。如果你感覺悶熱無聊，就把把眼睛投向窗外看風景吧，可是千萬別去聽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兒的誇誇其談。她一臉憂鬱，一副成人不得志時才有的神情，她居高臨下把你當成了聽眾，説話的口吻也像許多壯志未酬的人假裝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孤芳自賞。她説，我不喜歡熱鬧，我朋友很少，我覺得好朋友有兩三個就可以了。我肯定不與小屁孩瞎鬧，我以後是要當國際服裝設計師的，我每天把自己悶在家裏寫作業，做很多考試題，看時裝畫報，我不愛串門。我任何朋友的家都沒去過，我也不覺得孤單，我喜歡孤獨……

康小溪，別聽這些鬼話！這不是一個正常的生命應該説出的。不參與任何交往，只把自己關在家裏做夢，那不叫孤獨，那叫孤僻。生命是什麼？是一粒種子在風裏萌芽，是一棵小草在雨裏生長，是雪蓮在嚴寒中結籽，是楓葉在夕陽中飄落枝頭。夢想是什麼？是靈魂深處自發蹦出的精靈，它温靜、乖戾、深刻、美麗。它害怕喧鬧。當一個健康的生命被一個健康的夢想包圍的時候，靈魂會變得孤獨，思想會在夜空裏異彩綻放，而目光則會淡定，腳步則會篤緩，嘴巴則會屏氣息聲。

夢想如此美妙，可是，我卻不希望你虛構得過大、過早。生命太短，還有許多除了夢之外的東西等着我們去擁抱，去經歷，去費心勞神。夢想定得太大太早，就像給人生套上了華而不實的繩套，它會時不時跳出來勒緊你的脖頸，讓你困惑，使你窒息，甚至迫你痛不欲生想要放棄。所以，你想與夢同行，想追求無悔的人生，那麼一定要等自己的內心強大到足以面對一切評判與檢驗的時候，這些瘋話才有資格説。

因此，康小溪，如果要我為你做主的話，我寧願你每天自由自在，懵懂無知，哈哈大笑！做無知無畏的野孩子，在陽光下，在風裏，在田野裏瘋跑，渾身裹滿樸實的泥土，心中卻充溢着愛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