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六月流霜
暑假補課的時候我們站在七月熾熱的火光下,小殛説：”你看啊,六月又過了,你是個那麼憎恨六月的怪人,現在很高興哦。”
他説話的樣子很傷感,看着陽光從他頭髮的縫隙裏張揚又明媚地落進我的瞳仁。
我知道,小殛是喜歡六月的,近乎偏執地喜歡----喜歡六月的太陽,六月的風,六月的雨,六月的操場,甚至六月的考試,以及六月降生的我。
光線好耀眼,耀出我的眼淚,一點點滴在小歿乾淨的校服白色襯衫上.我笑着説：”小殛,明年的這天,我們會在哪裏呢，會在哪裏呢?”
光線真的好耀眼,它把我的眼睛都弄疼了。
大學啊.小殛不可思議地説：”歿歿你做數理化做蒙了?”
我背過身,走進教室,留下小殛一個人在走廊上,沒有回頭。
小殛襯衫上眼淚的痕跡消失得很快。
陽光下，除了汗什麼東西消失得都很快，包括友誼。
第二天，小殛拿出一個包裝精美得誇張的東西擺在我的課桌上，聲音小小地説：”歿歿對不起哦，我昨天不知道你和ＸＸ吵架了，還説了那麼煞風景的話。”
我把眼睛埋在<<化學重難點>>裏,抬也不抬的説:”我的理科參考書多得都快把書櫃塞破了，你再買我也看不完．”
我的語氣特別尖鋭，也只有小殛還能忍受反覆無常的我．像ＸＸ脾氣那樣好的人都不要我了，她説：”歿歿你不可理喻．”我不怪她，一點也不．我本來就很不可理喻，誰還會像我這樣在晚自習守了一夜只是為等老師來問一個題目而在最好朋友的生日聚會上失約了呢．我記得當時我回答ＸＸ的是：”明年六月就高考了．”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解釋，ＸＸ聽了，眼淚湧出來：”明年七月就不在一起了！歿歿你這個大笨蛋．”
”你把我的英語筆記弄髒了．”我本來是想安慰她的`，但見到書上濕漉漉的，衝口而出的竟是這句話．
我是個大笨蛋，ＸＸ你説得對．
小殛沒説話，回到座位上立刻有一大堆同學圍過去：”學習委員大人啊，教下我這個啦～～～”
他賠罪的禮物我一直沒拆，直到又一次從數學老師手裏接過被紅筆改得鮮血淋漓的試卷．
居然是一本童話選集．
”你拿錯書了．”我把童話選扔到小殛的頭上，差點把他眼鏡砸翻．
”我以為你喜歡這個,”小殛淡淡地把它撿起來，放在我打開的<<物理題庫>>上,”所以買了．”
小殛和我是一同長大的．十三歲後的六月生日，小殛送的都是參考書，今年也不例外．
但十三歲前的六月生日，小殛送我的都是童話選．
我幾乎要忘記了那樣遙遠的事情．
”謝謝．”我費了很大努力才説出這句話．
”不用．”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小殛笑起來是非常好看的．
回家後寫完老師發下雪花片一樣漫天飛的試卷和小殛買的<<題典>>，我認認真真地看完了整本書，凌晨三點的時候對自己説：”做個好夢，晚安．歿歿．”
”你一個晚上就看完了？”小殛的百事可樂噴在他接近滿分的理綜捲上，”瘋了！那本書八百多頁呢大小姐！”
”看完了．”我面無表情地在英語作業上奮筆疾書．
“那你勾了很多精彩片段出來吧？那本書不錯的．”小殛稍微穩定了自己的情緒一邊回憶，”你好像有這種勾片段的怪習慣哦...我還記得八年前六月分你在我送你的書上劃的是<拇指姑娘>裏的句子...什麼...’每個仙女都送了她禮物，其中最好的是一雙翅膀，可以和花精靈王子一起飛翔‘...是吧...好像是...”他滔滔不絕地説，伸手拿過童話選，”你畢竟還是小女生,喜歡這類矯情的東西...看看這次勾的...”然後小殛突然停下來，半天不出聲．
我估計他看見我在《格林童話選篇》裏的《杜松樹的故事》上劃下的一首童謠----
我的媽媽殺了我，
我的爸爸吃了我，
我的妹妹小瑪蓮啊，
檢起我所有的骨頭，
包在綢手絹裏面，
埋在杜松樹下。
My mother has killed me,
My father is eating me,
My sister little Marline,
Picking up my bones,
wrap in her silk handkerchief,
And they bury them
under the pine tree.
” 歿歿你，”他張嘴，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不可理喻．”
是的.
我不可理喻.
小殛你看見了麼，今年七月的陽光比六月還討厭．
明年的六月會流霜嗎，小殛．
如果會的話，那一定是，在陽光下凍結的，我的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