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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烙印在我心靈深處的牛仔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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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烙印在我心靈深處的牛仔褲散文

雨,瀟瀟灑灑飄揚了一個晚上。

老公早早起牀了,在電腦前照舊玩他的鬥地主。我揉揉朦朧的眼,坐起來直徑推開窗子。天還是灰濛濛的,玻璃上的水珠此刻正朝下滑落。一股涼颼颼的風撲面而來,我蜷縮起身子,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老公扭頭對我説,氣温下降不少,多加件衣服吧!

想着昨天的我還是短袖,涼鞋,今個看來是不可能了。倚靠在牀頭,我暗自思忖,穿什麼好呢?稍微厚的衣服前幾天已洗淨收藏在衣櫃,再要拉出來恐怕也穿不成了,因為最近體重急驟增加〔胖了六公斤〕,所有的衣服都被打入冷宮,且我平時的衣物本身有限,又是緊身的多。這可如何是好?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提醒我説,不是有條牛仔褲嗎?現在穿正合適。

我哦了一聲,如夢初醒,隨即吩咐他幫忙翻找一下。

當他從衣櫃拽出那條深藍色的、印有蝴蝶花型的牛仔褲,又不迭地扔到我手上時,我的心竟然猛然一震。

這條普通的牛仔褲沒有引人注目的地方,它的價格也是最低廉的,僅僅30元,且是從攤位買的。要説起它的特別之處,莫過於我們姐弟那十二年的情緣了……

父親出車禍喪命的那個冬天,我二十一歲,妹妹十八歲,幼小的弟弟年僅九歲。

重傷的母親煎熬了一個春天,神智變得不清。又過了不久,身體痊癒後的她尾隨繼父去了幾十裏的另一個村莊。她走時沒有帶家裏的一針一線,也忘了帶上父親留給她的兒子。我剛出嫁,加上女兒的出生,生活狼狽不堪。妹妹在鎮中心小學教書,離我家不太遠,我們相互間倒能照應。上小學的弟弟可就慘了,母親走後,無人照管他,他不得不開始了流浪的日子。

白天飢寒交迫,好在有師生,左鄰右舍的幫助,他倒能硬撐下來。每到漆黑的夜裏,小小的弟弟一個人睡在炕上,嚇得瑟瑟發抖。尤其是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弟弟無數遍哭喊着,爸爸,媽媽,姐姐快來啊,他害怕!沒有人回答、理睬他,當又一個漆黑的夜晚來臨時,他徒步行走了八九里,躲藏在我們家後院的廁所,被我們的鄰居當作賊一番揪出來!

我去了學校通知妹妹,當弟弟面黃肌瘦,骯髒邋遢站在我和妹妹面前,我們姊妹三人禁不住放聲痛哭!可憐的弟弟,母親當年不是因為重男輕女而偷生下他的嗎?怎麼這刻會棄她的'心肝寶貝於不顧?聯繫上母親了,可繼父拒絕撫養,母親一時沒了主意。我們搬來了大姨二姨,三舅四舅們,母親的鼻涕和淚糊了一臉,總在哭訴她的冤屈,就是不把弟弟領走。

父親再也不會説話,母親又面臨艱難的抉擇,好在妹妹吃住在學校,能省心一點。孤苦無依的弟弟能去哪裏?誰是他生命的主宰,誰是他人生的引路人?星期天了,他無處可去,我鋪好了被褥,找來了換洗的衣服,讓他先去洗澡,隨後吃飯。看着他狼吞虎嚥的吃相,目睹他襯衫的骯髒和渾濁物時,我閉上了眼睛痛恨父親的早逝,痛恨母親的一再狠心!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母親的境況不同,妹妹又是這樣,我不管誰管?讓他繼續流浪嗎?還是讓他自生自滅?

“姐姐,校服沾上墨水了,明天星期一,升旗得穿!”他脱下一大堆髒衣服,扔在龍頭前,催我趕快洗。

“姐姐,我餓了,飯做好沒有?是大米飯嗎?炒肉了嗎?”每放學,他揹着書包,臉髒兮兮的,小手也沾滿了泥巴或是灰土。不顧姐夫在一旁的白眼,他獨自跑去廚房揭開鍋。

“姐姐,我想吃蘋果桔子了,人家孩子的書包都裝滿了零食呢!”他站在我面前,滿臉的童真,雙眼的期望。一動不動看着我,等待我的應允。

“姐姐,我的紅領巾丟了,還要買雙球鞋,學校舉辦運動會呢!”他一句接一句的姐姐叫的我心酸淚流。

“姐姐,褲頭磨爛了,襪子也破了,你給我補補吧?”昏黃的燈光下,我正在織毛衣,他看也不看姐夫的臉色,褲頭襪子一齊扔過來。

“沒有問題,明天就好了,先去玩吧!”我停住手,不忍也不能傷損他一絲一毫。

多少個沒有問題,明天就好了,多少句姐姐我餓,姐姐我渴,在我對他一次次的期盼聲中,在他一句句對我這個姐姐的渴望聲中,一不留神的他進了初中的門。

他的個頭長高了,年齡也長大了。

升入初中的他,視野開闊多了,他有了自己的同學,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多數時候,他不説姐姐幫我做這做那,他也不再問我飯菜做好了沒。他三下五除二脱下衣服,泡在盆子,他徑直走向廚房,自己動手翻找吃的。要是不看電視,他是不會進房子一步的。更多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疑惑,看老公的眼神也充滿了仇恨抑或蔑視。

他不在為難我這個姐姐,但大事難事出來時,他又不得不求助於我。他學會了抽煙,他學會了偷錢,他學會了拉幫結派,他成了老師眼中的問題學生。逐漸地,正派的同學們疏遠了他,老公也越外看着他不越不順眼,且經常當着他的面,説他走路瞻前顧後,鬼鬼祟祟的不偷也象賊!

他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我心急如焚,還不敢告訴妹妹,只好私下找他的同學打聽了解。班主任託鄰居來家捎話叫我,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面對班主任和校長時,他們異口同聲問弟弟就我一個親人嗎?妹妹及時趕來了,問校長出了何事?班主任道明,以前曠課是一節一節,為此檢討寫了不少。這次曠課長達五天了,有個同學昨夜舉報弟弟偷了一輛自行車,抵賬給了廚房的張灶長。學校準備處分他,要麼就是開除!

校長也憤怒嚷嚷起來,“你們的家長是怎麼做的,一點不知情嗎?”我和妹妹表明身份,校長念及情況特殊,委婉説弟弟的思想出了偏差,學校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責任,但家長也予以配合。我和妹妹面面相覷,彼此低頭不語。

母親來了,她又是一番哭天嚎地,我和妹妹幾乎被她的行為領教的麻木。弟弟是在一個星期天后返校的,母親謾罵着,指責着,帶上他去了繼父家。

勉強過了一個學期,有天深夜,弟弟偷跑了回來,砰砰地敲門。

開門的是他的姐夫,看見是弟弟,他一臉不悦!我不由自主問這麼晚了,會是誰啊?他瞪着我,除了你那害人的弟弟,還能有誰!

弟弟極其尷尬進得房子,一句話也不説,只低頭搓弄他的衣角。他的頭髮亂糟糟的,上身掛着件背心,胳膊起了雞皮疙瘩。褲子沾滿些許油漬,一隻鞋底壞了,腳跟露在外面。本身單薄的身子這刻更加消瘦,這是我的弟弟嗎?他才十四歲啊,他還是個孩子,可他象孩子的樣子嗎?

我起身下牀,舀好水,取出毛巾,端來中午的剩飯擱置他面前。

弟弟又一副狼吞虎嚥的姿勢!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對老公説,我管定他了,要是嫌棄那就離婚吧!因為在這之前,他早已和我攤牌,母親沒死,他幹嘛要把弟弟當兒子養?要是我堅持原則,那麼請我回孃家,他家不是孤兒院也不是收容所!

吃喝完畢,弟弟無助的眼神再次向我襲來,我真想對着父親的遺像號啕大哭。不聲不響收拾好衣物,我拉着弟弟欲出門。老公抽煙的手在顫抖,他問弟弟,“愛好什麼,想不想學門手藝?”弟弟冷不丁説他想學車!丈夫撥通了他朋友的電話,朋友説明天帶去看看。

弟弟個頭低,年齡小,加上身體的薄弱,根本不具備開車的條件。最後老公託關係,把他安排在一家水泥廠看機器。弟弟這一呆就是兩年。他不得不再次重複着姐姐我渴,姐姐我餓的日子。在這期間,母親極少回家,甚至她對兒子已經陌生。妹妹出嫁了,跟隨妹夫去了千里之外的重慶。弟弟還是駐紮在我家,為他洗衣為他縫補,依然為他愁為他擔心為他受怕,真不知這種苦痛無望的日子延續到何年何月?

十七歲的他個頭已趕上了我,那個小不點的他沒了蹤影,佇立在我面前的他高大帥氣,酷似極了當年的父親。他還是想學開車,他第一次對我敞開心扉。我對老公轉達了他的意思,老公帶着他上了朋友的車,臨走勸他一定要小心!

整整四年了,風裏來,雨裏去,衣服髒了,打電話讓我在路口取。洗乾淨熨燙好了,我又站在路的拐彎處從窗口遞給他。難得有時間回來,我又是包餃子又是割肉蒸大米飯。老公對女兒説,我把她舅舅比兒子還當兒子!我反駁説要是自己的兒子,我才懶得管,有他老子呢!

車學得差不多了,孃家一個要好的同學答應幫忙辦執照。我説是B照,問他最少得多錢?他説連同資格證一共給五千吧!執照拿到手了,又有媒人説對象。老公趁機説,他不小了,該結婚了。我和弟弟一起去了父親墳前,弟弟嚶嚶而哭,我則告訴父親,我再也不欠任何一個人的了,我還完還清了這份親情債!

結婚後,弟弟來家的次數少了,偶爾出車回來,還是把髒衣服脱下泡在盆子,要麼就是扔在龍頭下。我搓着他的褲頭襪子,感慨萬千。一眨眼間,他從十二歲變成了二十二歲,叫我心裏怎能不惆悵幾分呢?

時間快如流,好久沒有看見他了,打電話多數是無法接通,要麼就是無人接聽。老公壞笑着,嘴裏念着阿彌陀佛説家裏終於恢復寧靜了。女兒蹦跳着,故意問我,“褲頭和襪子沒有洗夠嗎?”他們父女兩個一唱一和,好像遇到盛事一般。

那次弟弟説要出遠門,最少得一個月回來,我也沒有在意,只是象平時的一句囑咐,“去吧,路上小心。”

回來後兩個月已有餘,他沒有回家,直接來找我。這次他沒有脱髒衣服,我正奇怪納悶。他卻從包裏掏出一條牛仔褲,説他也不知我的腰圍,是攤主幫他選擇的,二尺二的尺碼。再就是他們兩個司機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他只好從攤位挑揀,下次要是有機會,他一定要給我買條質量好的牛仔庫,還説那花型,那樣板,我穿上絕對漂亮。

我嗔怪他説,“沒有錢亂買什麼啊!”他説我才三十多歲,年輕着呢,人家的姐姐穿金戴銀,打扮的潮流時尚,保養的膚色細嫩,可我呢?總是捨不得,他大了,等他發了工資,好給我買多多的衣服,多多的化粧品……

我眼眶濕潤,忙問他,“花了多少?”他順口説三十。我取出三十元,隨即塞在他的褲兜!他擺手説我幹嘛客氣啊!正好女兒走過,他遞給女兒,對女兒説,“隨便花,愛吃什麼買什麼,愛喝什麼買什麼!”老公在裏屋説今天大財主散財了!女兒嬉笑着説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置之不理,説他是個小孩子,有什麼多餘的錢啊!

他問我,“還把他當小孩嗎?”我接上説,“他本身就是小孩!”

他鄭重其事地聲明,“我長大了,掙錢了,不在是那個流鼻涕抹淚的孩童了!”爭執不下,我就一再催問他的髒衣服。

他説,“以後有人洗了,不能再勞煩你了,你太累了,需要休息。看看你的身體,瘦得不成人形!難怪人家説你不像我的姐姐,倒像我的‘媽媽’……”。

我儘量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想影響“其他”人。他説,“得走了,司機在拐彎處等着呢!”

我還是我的老一句,“去吧,路上小心。”

他回頭的那一刻,追問我,“你的腰圍是多大?”

我説,“二尺”,並提醒他,“下次要是買,給媽媽和二姐買,我是胖是瘦還説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