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丈母孃的故事散文

丈母孃的故事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閲讀: 9.46K 次

我沒有母親,在我五歲的時候母親就悄悄地走了。等舅母帶着我從外婆家回家時,父親把我牽到那個搭在菜地邊像墳一樣的棚子裏,母親就躺在棚子裏那個長長的木箱子裏。父親推開那木箱子的蓋子,牽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拉到母親的臉上,讓我抹母親的眼睛,抹母親的嘴脣,抹着抹着,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在我的整個人生裏,這就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記憶。母親多高,母親胖瘦,母親給我做過什麼,母親給我説過什麼話,母親對兒子的愛是什麼樣子,我真的一點記憶都沒有。母親是風濕心臟病,經常住院,我從小就生活在外婆家。我是世界上最為可憐的人,可憐的就是我根本不記得母親的一點樣子。

丈母孃的故事散文

我對母親的所有認識都來源於丈母孃。

丈母孃只給我們借過一次錢,她借錢的目的和借錢的事是十幾年後我才知道的。

那天逢場趕集,丈母孃揹着一個買賣東西才背的竹背篼找到我妻子,她要借四百元錢。丈母孃到我家時的樣子很神祕,她好像不是到女兒家,而是來做賊的,給人鬼鬼祟祟的感覺。丈母孃給我家借錢是1993年,那時,我的工資才多少錢一個月?丈母孃一開口就借掉我近半年的工資。妻子覺得奇怪,她反覆問丈母孃借錢做什麼,丈母孃只説借錢,讓她別問別管,而且反覆叮囑她,不要告訴她父親,也不要告訴我。

這個祕密一直到丈母孃出事後很久,妻子才無意中説出了丈母孃借錢的事情。當時,妻子害怕丈母孃被騙,反覆追問借錢的用途,丈母孃就是不説;妻子要跟着去,丈母孃就不斷回身推阻妻子。原來,那年街上來了一個自稱峨眉山的道士,他把丈母孃的家庭情況説了個八九不離十,他給丈母孃説,她的兒子什麼時候會有什麼什麼災難。丈母孃是精明人,她雖然只上過夜校,沒有文化的她卻是農村裏少有的能幹人。精明的丈母孃和很多農村人一樣,也相信算命先生,在道士的遊説下,丈母孃的智商成為了零。道士給丈母孃説,給他四百元錢,他可以轉移化解我那舅子的災難。丈母孃從我家拿着錢,急匆匆地來到道士身邊,她站住身子四處張望,她怕我妻子跟蹤她,見沒有人跟蹤她才把錢給那道士。道士問丈母孃,把災難轉移到哪一位親人的身上?丈母孃毫不猶豫地説轉移到她身上。

丈母孃和我妻子的嘴巴真緊,竟然把她們的祕密藏了這麼多年。

四百元,在當時的四川農村,可是一個大數目。可是,丈母孃就那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捨出去了,而且從來就沒有後悔過。她相信道士説的話,她相信她的兒子會有道士説的災難,為了她兒子的平安,這錢算什麼?她的兒子是1992年到深圳打工的。

我一直到現在都不信算命先生之類,妻子去算命和上寺廟的行為經常被我嘲諷,但是,當我知道丈母孃的這個故事和她當時的做法時,我沒法嘲笑丈母孃的愚昧;而是被丈母孃對子女和親人的愛深深震撼。她為了兒子不惜大把的錢,她為了子女和丈夫,讓道士把災難轉移到她的身上……

從此,我對我的每一屆學生都要説一句話:相信你們的爹孃,在你們遇到需要以命換命的災難時,只有你們的爹孃才會毫不猶豫地用他們的命換回你們的命;在你們遇到生命威脅的時候,只有他們才會以命相拼來救你們。

我沒有母親,我在妻子所在鄉的初中教書。結婚後,我就一直住在丈母孃家。小麥熟得已經黑穗了,丈母孃和老丈人在山上忙;妻子是代課老師,她放學後在家做晚飯。突然,妻子的肚子痛起來,下身也開始出血……

天奇怪地熱,這是下雨或者“雪蛋子”的徵兆……

聽到我驚慌的呼喊,丈母孃丟下手裏的“鋸鋸鐮”小跑着回家,看了一下妻子,又跑到路上,對着地裏的老丈人大吼起來。妻子被丈母孃和老丈人抬着到了鄉醫院。

這天晚上兒子出生了,這天晚上下了“雪蛋子”……

天亮了,妻子和兒子又被丈母孃和老丈人抬回了家,這是我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的事情。在農村,孃家有兒子,女兒是不能在孃家住的,更不能在孃家“做月子”,這會給孃家人帶來“黴運”,會傷及到孃家的`男娃子。非常相信迷信和算命先生的丈母孃怎麼就毫不猶豫地讓我把家安在了她的家裏?我可不是上門女婿。她怎麼就毫不猶豫地把我的妻子和兒子抬回到了她的家裏了?

第二天,我和丈母孃、老丈人一起去割麥子,哪裏還有麥子?丈母孃看着被打進泥土裏的麥粒,看着那些受傷慘重的麥子,她站在地邊一言不發。丈母孃用她家一個季節的收穫給老天做了一個交換,我的兒子就是用這些麥粒從老天那裏買回來的。我以為丈母孃會哭,會罵,可丈母孃一抬手説:“划算,換來一個大胖孫子。”這年是1990年。

在我知道丈母孃借了“鉅款”給那個道士時,我想到了兒子出生後的丈母孃。兒子來到了他外婆家,給他洗澡,給他洗屎尿片子,給他娘弄吃的,到處找草藥煎水給他洗澡的,都是他外婆。這些我都不會做,雖然我也是當爹的人了,可是,我從小沒娘,沒有人教過我。那時,丈母孃家的土地就有十多畝,還喂着三頭老母豬,整個院子裏,一年轉來轉去的都是豬的吵鬧。老三在讀高中,高中一畢業就跑去深圳了;老二是女,在服裝廠;老四還在讀小學。這麼忙的家裏,平添了一個不如“背草墩”的外孫,在那個流行“家婆背外孫,不如背草墩”觀念的農村裏,丈母孃竟然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丈母孃有一個神奇的本事,她左右手都可以用筷子,而且左手和右手一樣自如,因此,每頓吃飯都是她抱着我兒子,直到兒子能坐“椅椅兒”才解放出來。兒子在他外婆懷裏,總不會吵鬧,這讓我和妻子在兒子獨立吃飯以前,從來沒有受到過進食的影響。

每天一放學,我就騎着自行車飛跑回家,幫着丈母孃和老丈人幹活,播種,收割……幹了活,洗了澡,換下的髒衣服都堆在那裏,第二天,丈母孃就把它們洗了。説件我現在想起就臉紅的事情,我換下的內衣內褲和臭襪子都是丈母孃洗的。我的親孃如果還在,他在我長大後還會給我洗這些嗎?雖然我絕對不願意母親為我洗,可是看到丈母孃做的這些事情,我就不得不這樣想。

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學校發了票,在鄉電影院看電影,我沒有回家。我正看得出神,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起來。我仰頭一看,是妻子。我跟着她走出電影院,我看到了黑夜裏站着的丈母孃,她正拿着電筒照她懷裏抱着的我的兒子。這個時候已經是夜裏九點半了。兒子發燒了,兒子的外曾祖父堅持用酒敷,説敷一敷就行了。丈母孃和兒子的外曾祖父吵了一架,找了小棉被,抱着兒子,打着電筒,就把兒子給送上街來了。又到處問才找到了電影院,找到了我,於是,兒子在醫院裏得到了安全的保證。丈母孃看兒子平安了,就打着電筒一個人走着山路回家去。丈母孃是信鬼的,可是,她竟然在深夜裏拿着手電筒回家了,不讓我或者妻子陪伴,讓我和妻子一起照看好兒子。

兒子能跑了,下地幹活他總要瞎摻合。丈母孃拿出一個翻豬食的鏟子,找來鐵錘,把這鏟子錘成了微型鋤頭,找一根黃荊小棒,削光滑,這就是兒子的鋤把。收割麥子栽插稻秧,兒子又要摻合,丈母孃就把小麥和稻秧捆成小把,於是,兒子用一根小竹竿挑着小麥屁顛屁顛地回家了,挑着拳頭大的秧把子屁顛屁顛地到稻田裏,一趟又一趟,樂此不疲……我是教師,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丈母孃這個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會教孩子,沒有這個農村婦女在教孩子方面表現出的這種耐心。看到很多孩子吵鬧得父母煩躁而捱打的情景,我就羨慕我兒子小時的幸福,他因為外婆而從沒有享受過那些捱打孩子的待遇。

我現在也不敢想象,如果沒有丈母孃,我養大兒子會經歷怎樣的艱辛。

2002年6月尾間,是李子成熟的季節,也是丈母孃準備到深圳去的時候。丈母孃每天都在李子樹上忙碌,她要在走以前幫老丈人把李子全部摘了,那些李子不賣掉太可惜。

已經買好了6月30日的飛機票,丈母孃要到深圳去,他的兒子要當爸了,她要去帶那個即將到來的孫子或者孫女。

這天是六月29日,是週六,我和兒子先到丈母孃家。丈母孃在樹上摘李子,我也去摘。“這根樹子是新丫結的,果子還青,明天走的時候摘,給三娃兒帶去。”丈母孃看着我要上這棵樹時説。

我和丈母孃一人一根樹摘李子,我們正在樹上摘着,下雨了。我喊丈母孃回家。我們走過了田埂的一個缺口,丈母孃説:“你先回去,雨不大,我再摘幾個。”我回家了,雨下大了,丈母孃還沒有回家。我打着傘到屋後的李子樹那裏去喊,沒有人答應;我看樹上,樹上沒有人。我再往下看,四爸樓房的後階沿上,一團紅色蜷縮在那裏。我順着檐溝奔跑過去,丈母孃全身都是水,水往她頸子裏、眼睛裏、嘴裏灌着,丈母孃眼睛和嘴都閉得緊緊的。不管我怎樣喊,丈母孃就是沒有反應。我彎着腰,給丈母孃遮着雨,我掐丈母孃的人中,她嘴裏吐出黃色的李子液。我拼命呼喊……

丈母孃做了腦部開顱手術,昏迷三個月後才甦醒,她從此再也站不起來。這年,丈母孃五十三歲。

丈母孃的記憶力越來越弱,她的手術後遺症爆發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間隔時間越來越短。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小便,她沒法排除大便,很多時候要用手摳。我們每個週末都要回家,護理丈母孃,陪老丈人玩小麻將,讓老人開心。到了暑假,丈母孃就到我的家裏,讓老丈人清閒一段時間。

暑假的每個傍晚,吃過晚飯,太陽下山了,我們三代人就開始散步。我和妻子一人一邊攙扶着丈母孃,兒子推着輪椅,一邊散步一邊和丈母孃説着玩笑話,走累了就用輪椅推着丈母孃回家。每晚散步回來,虛胖的丈母孃都是一身汗,於是妻子又忙着給丈母孃洗澡;我每天的任務就是洗丈母孃的屎尿片子和丈母孃換下的衣褲。

十一年了,癱瘓十一年的丈母孃,她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她沒法做到再也不麻煩人。我們吃着年飯的時候,她可能發病;半夜三更的時候,老丈人可能打來電話;下着暴雨的夜晚,我們可能突然喊上車子載着丈母孃奔向醫院……不管什麼時候,只要老丈人的電話一響,我們立刻奔忙起來。

十一年了,丈母孃的身上沒有一個瘡疤;丈母孃的衣服還是像她摔傷以前一樣乾淨,身上沒有病人的怪味。十一年了,丈母孃再也分不清我們是誰……妻子説:只要媽在,心裏就舒服;她不認識我們,我們認識她就行了。

我不知道當時那個所謂的峨眉道士是怎樣給丈母孃説的,給丈母孃説了什麼,這是命運的巧合還是他的神奇?丈母孃的子女們都好好的,只有她摔成了現在的樣子。我每次回家,都要給丈母孃“亂説”一通,我一直認為這樣的“亂説”是丈母孃應該做的“思維”體操。

我沒有母親,但丈母孃讓我享受到了母親的愛,享受到了有母親可以孝順的温暖。在我們這裏,是不喊丈母孃的,也不喊岳母,就是喊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