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失的母親散文

如果説，中年以後仍然能夠擁有一份八旬老人的母愛叫幸運，那麼，在我壓力重重的心裏便希望永遠擁有這樣一份快樂和天真。

母親終於老了，思維紊亂；耳朵聾了，和外界隔開一堵厚障壁，把自己封在孤獨的世界。這樣的一位母親，寄居在我的門下。何謂寄居，因為八旬的老母永遠不承認自己衰老無用，當她一旦發現自己腿腳不便、耳朵失聰，思路經常顛三倒四以後，便哀歎自己成了兒女的累贅，內心深處表現出一種寄人籬下的無奈和謙卑。這種心緒常常令做兒女的心酸甚至感到可恨。天經地義的贍養義務原本責無旁貸，老孃呀，您卻這樣折磨自己和做兒女的心！

娘，您不是多餘的，你的存在讓我們做兒女的心裏無論在外邊飽受多麼大的委屈，回到家看到您那默默而慈祥的眼神，一眼，只看一眼，便懂得了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有個最親的親人掛記着我，我，就是她心裏生活的全部和整個世界！我不再委屈，不再氣餒，不再抱怨，為了肩頭上這份沉甸甸的義務和責任。

娘，你很孤獨，但您希望熱鬧，希望兒女們仍像小時候那樣環繞在你身邊，朝您伸出渴望的小手。你常常歎息，因為那樣的情境已然不再。兒女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在這個節奏如車輪飛速旋轉的世界，他們為了生存，為了就業，為了他們的兒女必須馬不停蹄地拼搏，奮鬥，外出打工掙錢。於是您感到了失落。您變得寡言少語，有時候整天也不説一句話。即使兒女們和您説話，您也一臉茫然。您那無聲世界的大門似乎再也無法開啟，漆黑的內心世界再也投不進一縷陽光。我教您在我工作不在身邊的時候去和新鄰居們聊聊天，因為這裏的鄰居們大都淳樸善良，容易相處，可是，你每次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您總是望着鄰居們興高采烈地拉家常卻插不進嘴，一則人生地疏，最重要的還是您的可憐的耳朵。於是，您只有在我出門上班的時間裏，一個人孤獨地坐在自家大門外昏花的老眼望着我回家的方向久久發呆。剛開始我不理解您，發現盛夏中午還一個人在冷清卻炎熱的大街上枯坐是多麼傻的舉動，甚至給我這個“當幹部的”丟臉。慢慢發現原來您心中有一個期盼，一個固執堅守的期盼，期盼着您的兒子早早回家！！如今，您好像一根衰弱的藤蔓，我就是您心中給您纏繞依靠的那棵參天大樹。既然那棵樹還沒有回來，那麼您只有在孤獨中無奈地等待！

公元二零一二年六月二十一日，是一個令我刻骨銘心終生難忘的日子。這天上午十點鐘左右，不再甘願忍受寂寞的老孃終於鼓起興致，離開家門到村子裏看一個老人出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悶熱的天氣，老孃一下子再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按照自己心中的方向南轅北轍不停地走下去。在我所居住村子的村南，一個好心人認出老孃，告訴她應該往回走。老孃在回走的路上，卻沿着村邊的路走向陌生的村外，越走越遠，遙遙無期，不知盡頭！！

下班回家，發現老孃不在，我焦急地問遍了周圍所有鄰居，竟然一無所有。騎車到鄰村大姐家，大姐在北京看孩子，家中大門緊鎖，根本不見老孃的身影。老家的侄子來了，舅家的表哥表弟來了，二姐和妹妹全家來了，鄰居們不顧中午的炎熱紛紛走出家門，慢慢匯成一支尋人大軍。經過討論，我給周邊幾個村子的幹部打了電話，讓他們廣播尋人。然後去本村幹部家裏，打開擴音機，親自播放“尋親啟事”。然後，和人們分頭尋找我失蹤的孃親。

炎炎夏日，熱浪襲人，臨近村莊的大街小巷、河邊、樹林和溝畔，留下了人們焦急尋找的腳步，電話頻頻，然而一無所獲！娘啊，你到底在哪裏？

下午三點半鐘，在鄰村大街上，我詢問路邊樹蔭下乘涼的幾個婦女，她們感歎連聲，滿臉同情。試想，一個八旬老人，在夏天中午找不到回家的路，內心的焦急，加上炎熱的天氣，結果可想而知，家人的焦灼可想而知。其中一位婦女站起來領我朝家裏走去，路上邊走邊打電話，從剛才婦女談話口中得知，她們希望讓這個人幫我指點迷津。此時，我的精神幾近崩潰，索性抱着有病亂投醫的心理跟那位婦女往家走。

原來那位指點迷津的“仙人”就是她的兒子。不巧的是，她兒子不在家，跟人外出打漁玩了，電話沒人接聽。即同意請教人家，我索性提醒那位婦女問和她兒子一塊打漁人的電話。在電話那頭，我給那位未曾謀面的“仙人”提供了老孃的基本信息。“仙人”不假思索地告訴我，去西南方向尋找，要快。我立刻打電話通知尋找大軍，火速奔赴西南。

我放下摩托車，換上運動鞋，和二姐一起走出村外，在林間小路上邊走邊四下尋找，不放過每一個坑窪和角落。通往村西南方向的大路和鄉間小路上，摩托車往來穿梭，到處都是尋人的身影！這種場景，我深深感動。然而，焦急佔了上風，我無暇進一步思索。時間指向下午六點，各路尋人大軍反饋的消息仍然沒有線索。我再一次撥通“仙人”手機，請他再仔細占卜母親失去的方向，他仍然告訴我西南方向，尋找範圍要擴大，走失的老人在十到二十里之間。我們不太贊同仙人的觀點，八旬老人，平日裏身體弱不禁風，沒可能走那麼遠的路的。但是近處三五里範圍內來來回回搜尋過幾遍卻沒有。我讓侄子和妹夫騎車去十里地左右的外縣村子廣播尋找。

此時天近黃昏，我和二姐都明白，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老孃，後果不堪設想。可憐的老孃呀，一生善良本分，想不到老年卻落如此下場，想至此，我心如刀絞，淚流滿面。在距離村子四五里地的'田野小路上，有人看到幾個清晰的腳印，問我可否是老孃的腳印，我卻回答不出。人們按照這個線索往遠處找，腳印卻突然消失了蹤跡。幾個人圍在我身邊，望着我，希望我決策下一步怎麼辦。不能停止啊，我無奈地説。繼續找。此時，手機響起來，侄子打回電話説，兩個小時以前，有人看見一個疲憊的老嫗在十里外的村子邊出現過。我一陣驚喜，馬上指揮二姐夫和其餘搜尋人員趕往那裏。路上，侄子又打來電話，説奶奶找到了，讓我並告訴其他人放心，奶奶活着呢！！

在距離村子十里開外的另一個村子村邊的棗樹林裏，一個好心的牧羊人發現了疲憊躺在地上睡覺的老孃。老孃傻了，痴痴地望着我們。侄子事先給老孃喝了半瓶水，老孃仍然搶他手中的瓶子。我給老孃買了一袋蛋糕。讓二姐只給她一小點，千萬不要多吃。村裏大街上，成羣的鄉鄰焦急地等待老孃回家，眾目睽睽下，我背起老孃，穿過人羣，走回家去。

天黑了，西北天空大片大片的黑雲風馳電掣般壓過來。前來探望的人們擠滿了屋子。此刻，才發現自己已經滿身疲憊。剛吃過晚飯，窗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躺在牀上，梳理一下思緒，不禁感慨萬端。老孃丟了，我們做兒女的也丟失了顏面，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一次對兒女們的懲罰，提醒我們今後贍養老人要無微不至，給老人以温暖關懷；老孃福大命大，感動上蒼，讓我們天黑之前找到。

如果到了晚上，雷雨交加，我原本就膽小的老孃能不能活下來，成了未知數。感謝那些芳鄰，不是他們伸出援助之手，我將是多麼孤助無靠！——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啊；感謝那位還未曾謀面“小仙人”，是他的點化讓我們不再盲動，明確了方向。我是受過教育的人，是一個無神論者，提倡科學，反對迷信的口號從小學就學過。然而，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無論唯物還是唯心，只要對人類的生存有利，便應該兼容幷包，凡事沒有絕對啊。

感謝上天，讓我的心靈得到一次刻骨的洗禮。

感謝上天，讓我在中年以後還能夠擁有一份尋找回來的世界上最真摯的幸運。

老孃啊，祝您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