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瑣憶散文

穿過寂寥的小巷，踽踽邁步在青瓦小巷中，輕輕躍過凹凸不平的水窪。風拂過肩頭，掠過髮梢，將一些美好的情結淺淺隱入身後如白駒過隙的悠悠歲月中，驀然回眸，無意瞥見那些遺落，一些舊事重如幽香繞入心頭，歷久彌香。

小時候家旁有個梨春堂，梨春堂其實就是一個説書堂一個小劇院，每天不是説書就是演戲。那時鑼鼓聲、優柔綿長的戲曲聲和觀眾的喝彩聲充斥着小巷的巷內巷外。那時堂裏座無虛席，熱鬧非凡。每次開演前，觀眾相互之間嬉鬧着，爭論一番上回情節，即便當時爭得面紅耳赤，開場後照樣一起為演員精彩表演鼓掌叫好。

“啪”驚堂木一拍，老先生出場了！邁着幹練的步伐，走到講台前。“啪”又是一聲清脆，滿座寂然，無敢譁者。他的一轉身，一皺眉，一揮手，無不牽動着情節發展。伴着他精彩的演講，觀眾聽得如痴如醉。隨唐僧西天取經，看包公巧破懸案，與孔明三分天下，伴岳飛揮土北上……正到精彩處，老先生狡猾一笑，一挑眉，一拍醒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意猶未盡地抱怨幾句，不捨地離了場。

時隔多年，快節奏的生活帶來了沉重的壓力。人們終日奔波，忙於生計。無法再回無憂時光。我無奈地回眸，卻發現早錯過多年的“下回分解”，悄然一笑，決定回梨春堂看看。

重新踏上青石小巷，雖然巷內有幾處民房被劃上了大大的“拆”字，但梨春堂作為歷史文化遺產還是被留了下來。推開厚重斑駁的油木大門，一聲“吱呀”的巨響，迎面襲來的一種濃郁的歷史氣息。走進聽堂，早年的座無虛席變成了空無一人。選一個靠前的位置坐下，漸漸有人進了場，大多是老年人，年輕人寥寥無幾。我搖頭苦笑，眾多年輕人許是把時間花在高科技電子產品上了吧。

沒過多久，熟悉的“啪”響起，老先生着一襲青袍，慢慢踱上了台。他看看台下，眼神中隱露出幾分失望與失落，但很快振了振精神，一拍醒木，一揮手，故事開始了。恍如昨日，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故事，熟悉的聲音。情節仍是那樣的扣人心絃，只是我極力抑制住流淚的衝動。

一切好像沒變，卻又明明一點也不一樣，老先生的鬢全白了，臉龐更加滄桑，聲音也更沙啞。長河落日依舊紅圓，大漠孤煙依舊飄直，金戈鐵馬依舊壯烈，紅樓一夢依舊悽慘。“啪”驚堂木的聲音也不如往日清脆，卻足以將我喚回現實。老先生蹣跚着走下台，曾經幹練的步伐，而今卻無力蹣跚。我再也耐不住，淚水衝破防線……

這邊老先生剛下，那邊鑼鼓聲響起，花鼓戲要開場了，戲台花花綠綠，煞是靈動，台下卻依舊稀稀疏疏為數不多的聽眾。我決定先繞到後台去偷看那些伶旦。

那是個男子，卻身着花旦的淡粉服，正用着畫筆勾着眉，那眉斜揚着，彷彿一隻正在振翅的鳳那般美麗。彷彿是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停了停動作，朝我瞧來，我慌忙在交錯眼神的瞬間扭過頭去，那人的眼中，豪無神氣，身上淡粉的戲服彷彿只是被人忽略的美麗，那種悽讓我頓感悲傷。

回到戲台下，便向身邊的一位老奶奶問起了花鼓戲。她微微搖搖頭：“現在的人，聽京劇，聽崑曲的不少，哪裏還有人關注這花鼓戲啊。這個戲班，在清代還是鼎盛的，如今卻只有我們這幾個人來捧場了。”我又想起剛才的那男子的眼神，那原是他所至愛的花鼓戲被忽略，被淡化的光耀啊。

花旦登台了，我暗暗為他緊張着，那樣悲傷的眼神，如何能詮釋一個少女純真的形象。他拉開水袖啟脣，我幾乎在一瞬驚覺其變化，那聲音如潤玉般輕濺，伴着花鼓戲特有的鼓拍，彷彿在一刻便流出的清泉，身段柔曼，細語綿綿，鼓拍在不可捉摸處打響，他的腳步也在不可捉摸處點躍。

“瞧這男旦的眼神，真讓人歡喜。”老奶奶不覺説了一句。“眼神？”我又瞧着他，迥然不同於之前，這是一種不刻意雕飾的純淨，為只為他自身的熱愛，對花鼓戲這近乎隱絕的美的痴。我本以為那鐫縷在眼神深處的被忽略的悲傷不可磨滅，但卻見證了這非凡的奇蹟，他做到了，將眼底的怨撇開，他是戲中人。

這套青衣戲服應是很久之前便用了，淡粉上已有些泛黃，但綻放的是極致的.美。這些美被忽略，但又不該被忽略。

我看着手上的唱詞冊，台上的他唱着：“原這般奼紫嫣紅，到最後不過付與這斷井殘垣。”不該的，我在心中默唸着，不該讓這些流雲般的美殘缺殆盡。戲將盡了，我多想留住這些美，但它只可用嗓去傳遞，只可靠心去包容。

我們學會了傾聽婉約的崑曲，我們也學會了傾聽鏗鏘的京劇，我們奉之為國粹，但又有誰來在意這活潑卻又透着清冷的花鼓戲，還有誰來在意如這花鼓戲般的許許多多小戲種？我想，這些戲中美同樣不可以忽略。現世的安穩真的流逝了太多的美好。也許，身處於韶華的我們應該慢下腳步，該品位那遺失的感動，那別樣的美麗，去學習並傳承那些即將消失的傳統文化。

東籬把酒，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終了盡處，物是人非；高山有路，晴雨不時。沿途的風景中的那些錯過，無奈在回眸時盡收眼底。時過境遷，江湖老去，生活不過是一眼山河，一紙風雨，淡淡地，過去也漸漸變成永恆。而今當下，最重要的不是回首，而是回眸那一份靜好，重温那一份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