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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敖倫布拉格情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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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倫布拉格”,一個在年少時曾多次聽父親說起的地方。伴隨著我的求學生涯和遠離故鄉,而漸行漸遠,尤其在父親離世後,這個地名就徹底在我的腦海裡消失了。直到去年的“十一”小長假,當我們一家去阿拉善左旗看望了年屆八十的老姑媽,“敖倫布拉格”才從我記憶深處被遮蔽了二十多年後,又重新重新整理。原來。那裡曾是爺爺和幾個叔叔以及姑媽們生活過的地方……

父親的敖倫布拉格情結散文

既然是祖輩生活過的地方,為什麼做晚輩的我卻如此模糊呢?這緣於父親的性格。

父親是一個少言寡語的人,關於他老人家的苦難經歷,都是從母親和老家的親戚們口口相傳中知道的,而父親從未在我跟前說過自己年少時吃過的苦,受過的罪,更不必說後媽朱氏的不是了。而我也是從母親的敘述中瞭解了父親的家事和父母的婚姻……

原來父親七歲那年,親生母親周氏考慮孩子太多,難以養活,所以在第四次懷孕後,故意在磨蹍上擠壓肚子,想讓孩子自動流產,沒想到孩子的月份太大,未能流出,卻一屍兩命,撒手人寰,留下了7歲的父親、5歲的叔叔和3歲的姑母。奶奶走後,幸虧還有爺爺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太太,勉強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艱難度日,生活的困難,真是難以想象。因為那是上世紀20年代,苦難的中國,貧窮的民勤。

兩年後,太太也駕鶴西去。至此,爺爺再也無力照料自己年幼的兒女,就在別人的撮合下續了弦,娶了我的後奶奶朱氏,而9歲的父親就是從後奶奶進門的那一年隨爺爺外出幫工。

過早的失去母愛,加上艱難生活的經歷,使得身為長子的父親早早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擔。也正因為如此,懂事的父親只知道低眉順眼給別人幹活,從不與人分辯,更不會與人爭執。就這樣,在給東家拉駱駝,幫牧人放羊的過程中,年少的父親在沉默中學會了忍耐,也在沉默中漸漸長大。以至於多年以來,我的腦海中常常出現一個固定的畫面,那是一個瘦弱的少年,艱難地跟著馱鹽的駝隊,在茫茫戈壁上行走的鏡頭,而那個瘦弱的少年便是我的父親……

這樣的生活又過了9年,後娶的奶奶朱氏又為爺爺添了5個孩子,因為家裡孩子太多,家境越漸貧寒,加上後娶的奶奶朱氏又不會持家,常常是吃了上頓,便沒了下頓。眼見著叔叔和姑母無人顧暇,親奶奶周氏的孃家人只好時不時地接濟。但總歸人是有私心的,奶奶朱氏總是先緊著自己的孩子吃,而對叔叔和姑母卻不大理會,厚此薄彼。每到冬天爺爺和父親回家,叔叔和姑母總淚眼汪汪。而父親也在年復一年的歲月中漸漸長成了一個大小夥子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我的父母是20年代指腹為婚的典型例子。因為指婚的時候,同在一個村子的兩家家境相當,日子還過得去。可18年後,只有兄妹四人和頗有手藝的姥爺家日子已經過得不愁吃喝了,而爺爺家卻日落西山,一貧如洗。炕上除了席子,就只有一床破被。母親是看著憨厚老實的父親實在太不容易,也不敢違背家人的媒妁之言,才極不情願地嫁過去的,就連新婚的被褥都是姥姥準備的。

母親對於奶奶朱氏的描述給我留下了極壞的印象。母親說奶奶朱氏是典型的敗家子,生活從不計劃,爺爺有錢捎來,她便頓頓吃飽,一旦家裡沒吃的,就用東西去換或者去借,就這樣日子過得還是飢一頓,飽一頓。母親說她親眼目睹了父親家的敗落和奶奶朱氏對父親、叔叔和姑媽的苛待,所以特別討厭奶奶朱氏。以至於婚後經常跑回孃家生活,可每次從孃家回來,自己的被褥就被朱奶奶的孩子在上面畫了大小不等的“地圖”。父親冬閒回家,母親抱怨一下,父親總是大度地說,“要不是家裡太窮,後媽也不會用你的被褥,不管咋樣,總是我的弟妹,你就擔待一下!”

苦難的生活造就了父親堅強的性格。結婚不久,父親就和爺爺隨外公去了阿拉善左旗牧民家幫群,也就是放牧。那時的內蒙古草場很好,牧人的生活相對富裕一些,也不太剋扣幫工的錢,加上父親踏實肯幹,漸漸有了一些積蓄,經過多年的打拼,父親和爺爺逐漸站穩了腳跟,幾經波折,爺爺最後落腳到了位於阿拉善盟與巴彥淖爾盟交界的阿左旗敖倫布拉格公社,而父親經人介紹輾轉到了額濟納旗的溫圖高勒公社。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母親帶著大哥從民勤偷偷逃出來,從此我們一家得以團聚,生活也因此得以轉變。

母親對於奶奶朱氏的成見和父親不善言辭的性格,使我對爺爺奶奶知之甚少,更何況奶奶朱氏在三年自然災害時連病帶餓離開了人世。不得已爺爺也在60年代中期陸續將朱奶奶的其他四個孩子(四叔童年夭折)接到了敖倫布拉格,並在那兒定居,老家只留下了二叔和姑母,後來姑母結婚,也隨姑父去了阿左旗腰壩林場工作。

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都是在額濟納旗度過,那裡有一望無際的戈壁、牧場和胡楊。70年代隨著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到來,那兒的農場開墾了上萬畝的良田,從我記事起,農場的地就已經全部實行了機械化耕作,所以我沒有過捱餓的記憶。在離家上衛校之前,我吃過的全是白米細面,極少見到雜糧。那時的故鄉,每到冬天下雪,成群的野驢和黃羊會越過蒙古國邊境到額濟納這邊吃草。每到此時,擅長打獵的大哥總會糾集上要好的同伴一起開車去邊境打獵,收穫的獵物總有一卡車之多,肉多的根本吃不完,只好風乾了夏天再吃,所以,家裡的屋簷下總是掛滿了各種風乾肉。如此美好記憶的生活,卻是父親的功勞,因為那時父親作為村幹部,雖然管理著我們不到二百人的村子,但到1984年包產到戶時,村集體已有14萬的存款,每到年底分紅時,農民的收入比城裡的工人工資要高得多,這在當時是非常了不起的。

正因為條件好了,父親就更記掛他的兄弟姊妹。那時候,交通極不發達,我們離老家民勤有1000多公里路,離阿左旗姑媽家也有1000多公里。據說,在我10歲那年爺爺去世了,於是父親便很少回民勤老家。更多的時候,是以長兄的身份,理所應當地承擔起了大哥的義務,每隔兩三年,總要到阿左旗去轉一圈,看望姑母和同父異母的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母親常埋怨父親說他以德報怨,說奶奶朱氏的孩子不值得父親記掛,他們在年少時何曾分食物給父親的兩個兄弟姊妹……

以至於許多年以來,我也認為三叔、五叔、二姑媽、三姑媽都和我們不親。少年時期,每到年節,父親讓我給長輩寫信,我都極不情願給朱奶奶的四個孩子書信問候,每每這個時候,父親就會少有的生氣,我便敷衍了事般草草寫上幾句問候的話。多年以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尤其這些年,在父親離開我們之後,人到中年的我才漸漸理解了他老人家的心情,也理解了父親當初的一些做法。

去年十一長假去看望姑母,也是基於對父親的懷念。我想父親如果活著,他老人家也一定希望我們去看望從小失去母愛,在後媽手裡長大的苦命妹妹。未曾料想,經過12個小時的長途跋涉,見到姑母后,身板仍十分硬朗的姑母卻告訴了我許多關於父親和他同父異母兄弟姊妹的事情,包括每一個弟弟妹妹生病,身為大哥的父親都要帶他們去銀川等地方看病,做檢查;三叔家境不好,父親總是想辦法幫襯;五叔精神狀況不好,經常走失,父親就動員親朋好友到處打聽尋找;三姑媽嫁了個蒙古人,不太會幹家務活,父親就用蒙語和三姑夫交流,三姑夫特別高興,每每說起父親,總翹起大拇指;除了姑母,父親的幾個弟妹都在父親之前先後離開人世,他們的後事都是父親張羅料理的。

姑母說從阿左旗到敖倫布拉格,在70年代坐驢車、騎駱駝要走兩天的路才能到達,即使到了八、九十年代,乘班車也要轉兩次車坐一天的汽車才能到公社,但父親每隔三五年一定會去看他的弟弟妹妹。我從1986年上衛校以後,就離開了額濟納旗。母親1997年去世後,關於父親和他的兄弟姊妹之間的故事,由於父親的`寡言和異地生活,我所知道的,更是寥寥無幾,若不是此次去阿左旗由姑母說起,我想今生我都無從知道。

說實話,本來這次阿左旗之行看望了姑母,我們就準備去銀川逛逛,然後取道蘭州把女兒送到學校便打道回府。誰料表姐夫帶老公出去看奇石展,見到了敖倫布拉格大峽谷景點的宣傳畫介紹,老公嚷著非要去,說那個景點值得一看,我問姑母,那個地名好像聽說過似的,姑母說:“什麼聽說過?就是你叔叔和姑媽們長大的地方,你爺爺也在那兒生活了十年,你爸常去。”我恍然大悟,記憶的閘門瞬間開啟……

也難怪,寫在紙上的地名是蒙古語音譯過來的,父親用蒙古口語告訴我的地址與書面語言是有所不同的,字的書寫也不一樣,所以我的記憶模糊了。

知道了這一切,老公更是鼓動我,再遠也得過去一趟。

我們帶著姑母,驅車二百公里,來到了敖倫布拉格鎮。

見到三叔的大兒子時,年近五十的大哥吃了一驚,抱著我熱淚盈眶,他說自己做夢都沒有想到大爹的女兒女婿,會從千里之外的地方來看他這個從未謀面的大哥,他以為父親去世以後,關於他們這一支,由於奶奶朱氏的偏心和少年時他們的不懂事,可能會永遠被我們遺忘。

其實我心裡真的很慚愧,我不是專程去看望他們,而是因為敖倫布拉格大峽谷風景的緣故才想起,這裡有我從未謀面、已經過世的叔叔姑姑,還有我諸多的堂兄堂妹。

那一晚,大嫂用燉牛肉款待我們,酒足飯飽待要休息時,姑母家的表嫂說要去鎮上親戚開的賓館住宿,而我堅持留在了條件簡陋的家裡住。因為我依稀記得父親說過,三叔家境不好,三個兒子中的大兒子給別人家當了上門女婿,多年以前這是三叔的隱痛,也是父親的痛。住在家裡,至少讓大哥心裡會溫暖許多。

過去我認為他們不親,是因為父親年少時所受的苦與難。如今見到他們,我終於理解了父親基於敖倫布拉格的情結。那裡曾是爺爺生活過的地方;那裡曾是父親的兄弟姊妹生活過的地方;那裡是真正改變我們家族貧窮生活開始的地方;那裡養活了後奶奶朱氏一族的血脈。儘管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但他們的血管裡同樣都流淌著爺爺的血液,所以身為大哥的父親,才能夠不計前嫌擔當起兄長的義務,承擔起家族的重擔。

也許,在父親的字典裡,並沒有斤斤計較這樣的詞語,所以他如此大度地善待那些曾經傷害過自己的親人以及她們的孩子。只是在我眼裡,敖倫布拉格有美麗的夢幻大峽谷,有神奇的人根峰;而在父親眼裡,敖倫布拉格只有親人,只有親情,沒有風景!

而今,被城市裹挾而世俗化的我,缺少的似乎正是父親這種基於敖倫布拉格的情結。

今天是父親節,我用這樣的方式懷念遠在天國的父親。想要告訴他老人家,當女兒讀懂他的時候,他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