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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遠的村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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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多年,村裡的事知道的越來越少,漸漸地,印象中的村莊變成了一幅背景,一種味道,一枚夾在書中淡香的蒲葉。身居異地的我,整日與那些高樓和喧鬧耳鬢廝磨,我所沾的村莊風塵、所帶的村莊習性早已被打磨的淨光,奔波忙碌塞滿一天的時間,不經意回頭,我發現我的影子丟在遠去的時光裡,模模糊糊再也看不清了。我已適應了現在。林立的高樓向鄉村蔓延,寬敞馬路也向鄉村延伸,鄉下人走出村莊湧向城市,湧向繁華熱鬧的地方。我的村莊正在走遠。

走遠的村莊散文

回家的時候,看到父輩留下的那些老物件,它們雖與我有著割不斷根蒂的情結,但卻沒有了激動,沒有了感懷,剩下的只是記憶和心中的思念、記憶。老屋清冷,安靜。這清冷與安靜是在雙親都走了之後住進來的,它們也會慢慢變老。牆角里掛著一方纖細的蛛網,一隻蜘蛛靜臥在當中,身子像蛛絲一樣纖細。許是好久了,緊閉的門窗進不來一隻供養它的飛蟲,可蜘蛛還在耐心等待,等待的結果是什麼,是死亡。我突然感到,對於任何活著的物類,門窗是生命延續的通道。牆上剝落的泥皮掉在土炕上,分化成一撮一撮的粉末,那些閃爍著光澤的砂粒和灰乎乎土粉不再有任何粘連。當初,泥皮掉到炕上一定是一塊塊碎片狀,它們變成這個樣子,分明是在時間裡行走的結果。

這盤土炕,是我生命誕生的地方。當我第一次用哇哇啼哭撞開左鄰右舍的房門,那些奶奶、大媽及嬸嫂腳步匆匆地走出來,走進我的'家門。她們圍著我,看我四肢蟹爪一樣本能舞動,看我渾身臉上難看的胎皺一鬆一弛。她們在由衷的笑聲裡,極盡猜想我像個什麼東西,對,必須叫出一個人人聽來都覺得十分合適的東西。多年後我才悟出,把剛出生的嬰孩起個實物的名字,是上蒼賦予女人的靈性,幾百年過去,唯獨這靈性,始終讓女人樂享著。本家奶奶到底說出我像一顆——“小砂粒”。從此,這微小甚至讓人理會不到的東西就是我。我把這名字穿在身上,村莊裡很多人都認識了我。以後上學,我有了一個正規姓名。離開村莊去工作,更多人通過姓名認識著我,不知什麼時候,我那個與生俱來的乳名已經被我丟在村路上了。

院裡那棵大槐樹隨著年輪增長已是綠蔭如蓋,這座老屋也成了我們兄弟姐妹幸福的港灣。可長大的我們相繼離開老屋,離開親情粘合的群體,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兒女。最後,老屋成了父母孤獨的居所。屋門敞著,兒女們不再常來,燈火昏黃的夜晚,他們默然相對而坐,再聽不到兒女如歌的歡聲笑語,才想起,兒女們都走遠了。父親和母親如兩株平凡得讓人記不住的蘆葦,放飛了蘆花,日漸枯萎衰落,走向生命盡頭。我們在感嘆父母老去的時候,都留不住時間,都不曾想到將來我們也會像他們一樣老去,至少現在是。時光在走,每個人都在走,我們攔不住時光,更攔不住自己。很多人都行走在不同的路上,路的前方是什麼都不知道。有的人走下去了,遇見了光明;有的人走下去,卻走進了迷惘,甚至深淵,再也出不來了。無論結果如何,這都是自然規律,誰也不能拉它回到過去。砂粒與土再粘合一起抹上牆,肯定不是原來的模樣,我們兄弟姐妹帶著兒女再回到老屋生活在一起,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還有那些走出去的人,如若再回來,早已不是從前的他們了。我們只能遵循自然規律,一旦違背了它,一切都變得十分可怕。

牆角一把塵封的四齒木杈,還有鏽跡斑斑的鐮刀、鐵鍬以及年久不用的風箱和灶臺,一切物件都在安逸中靜著。它們彷彿不認識我了,是我的時尚穿戴讓它們驚出一副陌生的神色,因為,我不再是那個赤著腳挽著褲腿渾身沾滿泥漬的主人了。它們待在老屋裡,不知道屋外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村莊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村莊以外的世界發生了什麼,它們甚至直到老去也派不上用場了。這不是悲哀,而是行走中的自然淘汰。

那把四齒木杈,右側的一齒斷去半截,至今仍然保留著一隻狗的故事。拾來的柴草鋪滿整個院子,幾個熾烈的秋陽讓它們徹底乾透了。父親端了木杈攢草碼柴垛,那隻狗就竄進院來,抬腿在乾草上撒了一大泡尿,父親把木杈甩出去,打瘸狗的一條腿,折斷了木杈半根齒。父親罵著狗,把那團散發著腥臊味的柴草挑出去,重新抖開,晒在院根下。父親說,沾溼的柴草碼進垛,會捂壞整垛的柴草,捂黴的柴草散了筋骨,就燒不起好火。父親並不討厭狗,他對動物從來都施以善心,木杈打狗,是因為他太憐惜柴草了。沒有好燒的柴草,就沒有碗裡煮熟的噴香的飯菜。可是,草垛離我們遠去了。曾經讓我們感到熟悉又親切、點燃無數文人墨客激情的村莊炊煙,也離我們遠去。還有草灘上、小河邊、原野裡我們童真的歡笑與喧鬧、村頭土牆下晒暖的老爺爺,太多太多的影像和故事都留在了昨天。我的村莊正在走遠。

我在老屋住下,把門窗大敞開,儘管這是不可能的事,可還是幻想召回過去的日子重再分享。我知道,我的雙親即使在天堂,能看見此時老屋裡的兒子幹著什麼,卻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兒子過去在幹什麼。對於死去的和活著的人,過去,永遠是一種記憶,一種珍藏,一份彌足珍貴的情感守望。它像一罈人生甘醇美酒,日子越久,純綿越深入心。

入夜,我走出屋門,明亮路燈下,街道上少見行人,偶有三三兩兩帥男靚女擦身而過,我卻一個也不認識。我所認識的人或許正在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或許躺在藤椅上悠閒地喝茶、看電視,或者什麼也不做,獨自想著自己的事情。街道兩旁房屋整潔而漂亮。風吹過,樹影婆娑中飄來陣陣花香,這個村莊已經不是我那時的村莊,就她像不認識我一樣,我也不認識她。我走進村外矗立的樓群,樓上亮燈的窗像集聚的群星抹去了夜色,大多年輕人住在這裡,這是一片明亮的地方。窗裡那些不同的燈光下,一定發生著不同的浪漫而幸福的事。可我的思緒還留在老屋裡,斷齒的木杈,生鏽的鐮刀和鐵鍬……如若把它們擺在樓房內,還有人能說出它們的名字和用途嗎?

仲春時節,幾輛豪華大巴從北京拉來二百多人,放逐在田野裡。他們在稻田裡插秧,在莊稼地壟上挖野菜,在草灘上割青草,在池塘裡釣魚蟹,完後,又在農家院裡津津樂道地吃早年那些粗米野菜拌海鮮的飯。村人終於明白,城裡人的根原來也在鄉下,他們下來是體驗返璞歸真,是尋找遠去時光裡的影子,用來填補精神世界中的缺失。儘管這遊覽休閒的場地是“原生態”的模擬,絕不是當年的再現,然而,我發現,村莊和城市正在靠近,城市人與鄉下人的距離正在縮短。

我的村莊已經走遠,另一個村莊正向我走近。這村莊是那麼的年輕,富有朝氣,魅力飛揚,我該稱她為 “城市村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