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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在新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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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場大雪的降臨,將準備過年的氣氛點綴得日漸濃烈。我們也在新年的企盼中,迎來了下鄉的第一次分紅。隊裡的“大寨評工”雖然磨時間費工夫,往往是知青們坐在小屋裡,望著外屋煙霧繚繞的大炕人頭竄動,難以聽懂的朝族話爭先搶後……這一切似乎和我們無關,我們知青斜躺在小屋裡的熱炕上,或細語、或織衣,或看書、或瞌睡——均無人過問。然而,評定的結果對知青倒十分公正:大隊強勞力一工三、四;集體戶男同學有六成評到一工一;女同學一般是八分至九分。我們一年中出工平均都在兩百四五十天,照理說收入應當不錯。只可惜工分值太低,每工只有兩毛九分!如此一算,男同學扣了口糧款還能剩三、四十元;女同學連口糧都掙不足。

醉在新年散文

也不知是辛苦一年所得到的價值太低,還是接近年根想家想父母,女同學的屋子裡又傳出哭泣聲。男同學有男人氣魄,幾句話一商量,乾脆來個共產主義:多掙的先補足女生口糧款,餘下的集中起來過個大年。誰知,將決定告訴女生後,非但沒換來笑容,反而是哭得更凶!抑或是感動所致。

由於第一年不能回去過春節,集體戶有人提議,由我執筆給上海各位家長寫封慰問信。我扒在炕上尋思覓意、遣詞造句,洋洋灑灑寫了兩大張。吃飯時讓周堅念給大家聽。滿以為能博得一片讚賞,誰知有人提出充滿了“小資產階級情調”,不夠革命。我洩氣說:我寫不好,另請高明吧!這時道遊、聿農都說:寫得蠻好了,乾巴巴的反而沒了慰問的意義。如是,便拍板定了。後來知道,上海家長接到這封信時都十分高興;我們改了稱呼將信又寄到母校控江中學。我有個外甥剛進控江中學讀書,來信說:母校將信抄寫在校園裡,同學們看了也感動,有的還抄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

接著是去二道泡供銷社採買年貨。由於大雪封山,公路上積雪沒膝,兩旁的溝裡雪深數米,縣城的汽車已幾天沒通。一大早,扒開屋門口齊腰深的積雪,我和德華、大劉每人背只挎包上路了。因為要隨時分辨路面與深溝的界線,六裡地走走停停,花了兩個小時才到供銷社。

站在櫃檯外,瞅著滿眼的食品,心裡掂量著如何更有效的花錢:生產隊剛分了豬肉;白菜地窖裡滿著呢,僅這兩項,就節省了一筆開支。我們主要是多買幾瓶燒酒,要60度的;稱幾斤白糖幾斤紅棗,我和阿遠早就想著要做上海八寶飯的;再買一袋蝦皮熬湯,買兩包乾海帶拌冷盤;花椒大料味精辣椒粉這些佐料和糖果糕點過年都是不能省的;末了還沒忘記捎帶兩張大紅紙寫對聯

攜著鼓鼓囊囊的三隻挎包便踏上歸途。原想回去該要好走些,有來時的路可辨認。不料整日的寒風早將腳印颳得無影無蹤。我們的雙腿和沒過膝蓋的厚雪較量著,兩眼還要警惕著兩邊數米深的積雪,稍有不慎,後果難以想象。

由於走雪地用力猛,肚子開始不爭氣了。我們大口喘著粗氣,相互交換著眼神,知道都已經餓了。大家只是舔舔嘴脣堅持繼續行路,誰也不會提出拿幾塊餅乾先來墊墊飢。

寒風越刮越猛,叫人站不穩腳跟。我們取出事先預備好的繩子,每人都串著紮在腰裡,三個人便連成了一體。萬一有誰刮入深溝厚雪中,還有兩人能拼搏抵擋一陣。也許是怕出危險的繩子帶來的不吉利,或是三人連成一體後造成的思想麻痺,走在最前面的德華,突然屁股往下一沉,骨碌碌地向白雪深處滑去;真所謂說時遲那時快,我和大劉在沒有任何準備和沒有任何阻擋的情況下稀裡糊塗地跟著滑落進去……

待我們扒開滿腦袋厚雪時,方才發覺三人全已掉入了三米來深的積雪中。幸虧繩子縛住的三個人一齊往下掉,體積大,才形成了一個雪洞,露出了頭頂上的藍天,否則,一個人單獨掉下去,厚雪朝你身上一壓,扒都扒不開!這樣一尋思,還有點錯怪了那條救命的繩子呢。

緊張過後,當知道自己安然無恙時,三個人相互拍打著大笑起來。可下一步該怎麼出去呢?德華說:扒積雪,扒到公路邊就好上去了。於是,我們拼足勁扒!十幾分鍾之後,我們才清楚這是徒勞的。在三米深的厚雪下面扒,你扒開多少,上面陷下來多少。我說:先朝上扒個斜的雪坡,然後全身扒在雪面上往前爬,扒著比站著平面體積大,幸許不會陷下去。於是,又一一照著做了一遍,因為新雪礅得還不結實,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三人啃得滿臉是雪,仍無濟於事。大劉說:我們把書包扔出去,作為訊號,吸引路人發現,可以想辦法解救。然而摸著包裡過年的食品,尤其是瓶酒,不忍心摔出去。無可奈何之際,三人齊聲高叫:我們掉進雪坑裡了!我們掉進雪坑裡了!叫累了,便歇著。此時才發覺下半身已寒氣侵人;天色也暗下來了,我們才慢慢害怕起來。歲數我比他倆大,我壯著膽子說:不要急,集體戶肯定會找我們的,我們先運動運動四肢……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集體戶的阿根帶著幾個當地青年一路尋找過來了。激動得我們三人揮動著雙手歡迎救星。還是當地人有經驗,他們扳倒了幾根樹枝鋪在雪坡上,一頭拉住甩上去的繩子,將繩子綁在路邊的大樹上,另一頭讓我們雙手抓住,雙腳踩著樹枝,沒費太大勁就被解救上來了。

為了慶幸這次大難不死,集體戶男生集體喝起了老白乾。女生非但沒幹預,還特地給我們炒了雞蛋、拌了冷盤。酒酣耳熱之際,男生們鬼哭狼嚎般地高聲大唱起來;唱累了,便躺在暖暖的炕上,飄飄然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把方才雪埋的生死情景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大年夜,請了隊長、老戶長、老會計以及解放軍指導員、連長、司務長等有頭有面的人物,由我主勺,做了一頓油水十足的年夜飯,吃菜喝酒之間,長輩們也沒忘記誇上海男人,誇我的菜做得好吃;然後我們像在上海時那樣守歲到深夜;大年初一,我們訪軍屬、送對聯,敲鑼打鼓煞是熱鬧。沒想到,昨日的一頓年夜飯竟讓我出了名,二隊老金頭娶媳婦,說是有幾位丹東的客人要來,非得讓我去幫廚。

無奈,我只得硬著頭皮上了灶。除了他們早已準備下的一種山菜“道拉基”、打糕、小魚乾、“醬沫利”等,我便就地取材,用木耳炒辣椒、辣椒炒土豆、土豆燒磨菇、磨菇拌粉條、粉條燉豬肉,外加一道上海點心八寶飯,也弄得像模像樣。

美其名日“阿拉上海菜”的大盤小碟讓眾賓客十分滿意。丹東來的客人更是異常興奮,捏著我的手一定要我喝68度的“鬱金香”。我是第一次喝如此高度的白酒,以後也不曾再喝過,品一口,簡直是吞下一團火焰!幾口下肚,神情則昂奮起來:先是自己的舌頭講話時短了一截,然後是手腳不聽使喚,視覺也變了:要將酒杯放在桌子上,明明覺得杯底已觸到了桌面,剛鬆手,“咣啷”一聲響,差點砸了杯子,原來杯底離桌面還有一段距離呢。丹東客人給我一隻打火機,我從屋內到茅廁不過廿米遠,捏在手裡的打火機會掉在地上五六次!

撤走酒席,騰出熱炕,讓眾人圍著新郎新娘唱歌跳舞。新郎新娘為表示對我幫廚的謝意,盛情邀我一起跳舞。我乘著醉意,也手舞足蹈起來。這時,我才發現眼前的新娘,哪是平日在山野田間蓬頭垢面的女勞力?

她著一身潔白的朝鮮長裙,烏黑的髮鬢邊插著一支淡紅嫩黃的花朵;白淨的臉蛋上點綴著彎彎的柳眉和似啟未啟的櫻桃小嘴。不由看得我驚呆了。來到延邊這365個日子,哪一天見過這麼美麗的朝族姑娘?簡直是天仙下凡!

為了這人間的美麗忘情地唱吧,跳吧,我完全沉醉在一種仙境般的幻想裡……

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我怎麼發現自己竟跌坐在一條小溪的冰面上。想站起來,可不知如何調動自己的'四肢?我也不著急,於脆倒頭躺在冰面上,繼續做著剛才的美夢……

移時,我們隊的老前輩樸阿爸依巍巍顫顫地走過來,也是剛下了酒席,醉意未盡。他動作誇張地說:冰上的躺,命的沒有!說著彎下腰想拉我起來,誰知我一使勁,把阿爸依一起跌進了冰面上,兩人頓時敞懷大笑。他攙我坐起來,問道:白酒喝的多多有?

我自豪地回答:68度的幹!

他伸出大姆指表示佩服:還有其他的多多有?

我說:新娘好看的多多有。

他說:朝族姑娘好的多多有,我給你一個好的找?

我嘴上不說,可正合我意,禁不住又笑起來。

阿爸依繼續逗我:新郎地想?

我知道問的不是想新郎,而是想不想做新郎。我回答:想也沒用,沒有新娘哪來新郎?

阿爸依笑了,說:我介紹地準行,順子?京淑?英姬?善福?……

隊裡的朝族姑娘在我腦海中一遍遍地過著電影,我臉上燒得滾燙……

此後的情景在我的腦海中完全被抹掉了。據說是阿茲媽妮見到了,才叫人來扶我們回家的。不然,又一個後果不堪設想,說不定又多了一個“凍死的酒鬼”!

第二天,我在場院碰到了樸阿爸依。想起昨晚醉酒後的事,怪不好意思的,便低著頭轉身想走,不料阿爸依已經在叫我了,問:昨天酒喝的好?心裡的高興?

我臉上熱辣辣的,語無倫次地哼哈了兩聲,小鬼一般地逃走。

走遠了,才停下腳步,再細細回憶昨晚的一切,那幾分愜意和幾分失落絞織在一起,理不個出頭緒來。但是,那種玉宇瓊樓似的夢境,那股沁人心脾般的風情,對比著那“凍死的酒鬼”樣的風險,我覺得還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