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聽

新安江畔，昏黃的路燈，遠方的霓虹交織，簡直柔媚進骨子裏。江邊柳樹婆娑，投下一汪汪清麗的倒影。像是一粒碎石子，激起了記憶的層層漣漪。

曾幾時，也是這樣的良辰美景，您坐在我身旁休憩。

“爸爸，這次我又考了一百分呢，爸爸獎勵我什麼？”我眨着眼睛，眼裏投射出的，是萬分期待的童真的光芒。

縱然眉目萬般深情，可眼波流轉間，於您卻是利刃般揪心。

您疲憊地閉起染着點點血絲的眸，像一個造夢者，費盡心機，卻仍舊無法令自己滿意。您的脣顫了顫，悠悠的聲音像是從遠方飄來，沾滿歲月的塵埃：“恩，粥粥想要什麼獎勵呢？”

我開懷的笑了，像一個得到糖果的孩子，開口便道：“前天的裙子好漂亮，上面還有小草莓，我要那條裙子！”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冷清不少，枯葉在空中打個旋兒，便如數飄落，埋沒在那一地的蒼老之中。您的眉頭緊鎖，似商量般的口氣：“粥粥，下次吧，下次粥粥再考一百分，就給買。”

仿若當頭一盆冷水，澆滅了滿腔的熱情，淚水啪嗒啪嗒掉下來，溼了脖下的方巾。我的世界裏剛升起的煙花又落下，頃刻天崩地裂。我的聲音帶着哭腔：“可是，可是爸爸，同學們都有，就我沒有。”

您剛睜開的眼又閉上，然後，我聽見您冷靜中帶着羞愧的聲音說：“對不起，粥粥，爸爸沒有錢。”

我愣住了，那一刻，誰都沒有說話，新安江的水依舊流淌着，流淌着潺潺的透明的哀愁。

從那以後，晚上您總是很晚回家。夜裏，我坐在沙發上看指針轉過一圈又一圈，那滴滴答答的鐘聲在寂靜的夜裏也太響亮了。可是清晨的時候，我會發現自己躺在被子裏，一摸身邊——冷的。

於是我一邊自言自語地欺騙自己您還在家等我吃早飯，一邊顧不得穿鞋就飛快地奔下牀。我在一間間屋子中搜尋您的身影，卻什麼也沒有。我失落地走進客廳，看見桌上已冷卻了的飯菜，笑了，是啊，您是在等我吃早飯的，只不過早飯還在，您卻走了。

我埋怨自己起牀太晚，努力搜尋您的痕跡。我默默爬上牀，餘光瞥見枕頭上您的一縷白髮，抓着那縷白髮靠在牀頭大哭，將頭深深埋進膝蓋裏。

哭累了，我站在陽臺上，看人羣熙熙嚷嚷，我的眼睛都酸澀了呀，可是爸爸，爲什麼我連一個想你的背影都找不到。

後來的一天半夜裏，我看見您滿身酒氣地伏在窗前看着我，一遍遍描摹我的臉頰，然後俯下身來親吻我的額頭，低喃着：“粥粥，你不會怪爸爸的對不對，爸爸在外面努力工作，是爲了讓你過得更好呀。”語畢，您垂下了您一直不曾垂下的頭顱，低低地笑。那一刻，您作爲一個男人的堅固全部瓦解。

爸爸，粥粥會怪你的。

爸爸，您說您的早出晚歸是爲了讓我過的更好，可是縱然您可以在事業的道路上走得很遠，我卻一點點望着您離我遠去。多少次在路口張望，我卻連您衣角的邊，也看不見。

爸爸，您走的太遠了呢。

爸爸，您的粥粥長大了，您的粥粥可以不要美美的裙子，也不要更好的生活，只需要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我們坐在江邊的椅子上，我說，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