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城

靜謐之夜，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一老嫗，面容憔悴，欲言又止，彷彿心如死灰。在這讓人黯然神傷的冷宮中呻吟着。

陪伴她的是一盞只剩燭淚的燈臺和一縷飄蕩着的青紗帳。這些都在這一座軟禁她的城裏。

可以有一陣雲霧，拂去人世間的滄桑，卻拭不去她飽經風霜後的皺紋。

冷宮中是一番凌亂。

老嫗好象要傾訴些什麼，對着殘月，言語緩中帶愁。

“當年你何等威風，頭帶金冠，身披龍袍，普天之下，誰敢不從。囚禁王皇后、蕭淑妃不費吹灰之力，誅殺長孫無忌也不過是輕於鴻毛。而今呵！可憐嫁在帝王家！”音調激動，淒涼，悲婉，似有一支利箭，朝上陽宮外刺去。

“你在位時，他們任你呼來喝去，願爲你‘上刀山，下油鍋’，對你百般聽從，一個個奴顏婢膝。而今，樹倒猢猻散，大難來時各自飛。不必說來安慰你，即便是來探望的也恐怕是空無一人吧！‘當權皺眉有人問，退位餓死無人知。’”音調降了下來，如泣如訴。

“媚娘，你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更是一個偉大的明君。你一生無愧天下蒼生，你做到了，做到了讓有才能的平民也能當宰相。因爲你是從平民中崛起的，你強制推行的《姓氏錄》是爲了讓被人歧視的家族不會永遠淪落。你成功了——光大了武家，也興復了李唐王朝。”她冷笑一生，彷彿受到了無盡的冤枉與委屈。

“可這又有誰知道？狄仁傑？一個你最信任的人？不！是他！安排了那場宮廷政變！又是他！讓別人逼宮！還是他！把你趕了下來！枉你稱他一聲‘國老’，枉你待他不薄，可他。哎！晚了，一切都晚了。你勇敢的挑戰傳統，死了兒子，可誰又知道，你的心，也是肉做的。”

老嫗目光凝視，對着窗外，迎着月光，一段《銷魂曲》飄然而至：

故城深鎖窗外雲，除爾誰能解吾心。當年一語驚天地，今較黃花更銷魂。只可惜，今生卻爲女兒身。

老嫗收回目光，合上雙眼。靜靜的躺在吱吱作響的牀上。她開始回憶，她記起了在掖庭宮的日子，想到了龍椅、龍牀，想到了李世民、張柬之兄弟最後，她想到了李治。

“媚娘，你變了。我寧願你不做皇帝，只作爲李治的一個妃子，甚至當一名不爲人知的宮女，也許都過得很幸福，至少比現在過得好。”她有所思。

“不！如果那樣便不是你了，你是爲權力而生，爲武代李興而生，是命運註定你的人生路上充滿血腥與殺戮，讓你不得不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從你當上才人的那一刻，就必須小心翼翼，否則一招出錯，滿盤皆輸。即使讓你再經歷勝過此生百倍的痛苦，你也會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的選擇同一條路，你是不會後悔的。即便是在其中拼死掙扎，這纔是你，一個真正的你。”她這樣在心裏告訴自己。

此刻，從她的眼角處滑下了一滴晶瑩而透明的水，這種水叫淚，酸酸的。它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憂愁，堅韌，後悔，倔強。它苦，苦中帶澀！

在這冷宮之外，彷彿有蕭聲，若隱若現。那蕭所奏的曲子，恰是那段《銷魂曲》。

她帶着一切回憶，永遠的長眠了。從夢中去陪伴李治。

就在神龍二年十一月，武則天在崩潰中死去！留下的，僅有一座無字碑。

此刻，上陽宮外彷彿奏起了輓歌。

其中一人嘆曰：“傷城。”

微風，飄雪，枯枝，落葉，凋花，輓歌。冷清的上陽宮，寂靜的神龍殿，一切都將過去，將成爲歷史了。

那人亦語：“傷城傷逝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