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忙散文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是句老話。我從上小學的時候就覺得這句話說的不對，我覺得下山容易上山難。小時候我們院住在海邊，比馬路低得多。所以，進院時都要先下一個大坡。從我上學起，幾乎進院都沒走過，到了路邊的院門口，順着大下坡猛跑一陣就進了院子回家。可當出門時，上那個大斜坡，感到很累人。

後來，上中學時，秋天去學農勞動，在修有梯田的山坡道上推小車，下坡的時候我們男同學推着小車硬跑，把給我們拉攀繩的女同學嚇得直叫！等上坡時，別說跑，走都非常吃力，還要休息幾次才能上去。

所以，在心裏就覺得這話應該改成：下山容易上山難。心裏還想：前人說的話也不一定全對。

前幾年，我因病後腿瘸了，才深深的體會到：老話說的多麼有深度。每當我順着挺長的上坡，走到山邊的市場去買菜，去的時候挺省事，因爲上坡正好使我的瘸腿得到了支撐；而買回菜來下坡時，走道就慢多了，而且很吃力也很小心；因爲往下走，不僅瘸腿沒有支撐，身子也有些搖搖晃晃平衡不穩。

今天買回菜來，正順着下坡走到半道時，發現我的鞋帶子開了，還在瘸腿上。隨着瘸腿艱難、吃力的甩動，鞋帶子也來回的甩動、飛舞着。我心想：你說這氣人！要是在上面市場裏面看到了，可以隨便找個水泥攤位倚着，慢慢蹲下繫上。可下在這半坡上，兩個手還拎着菜；要是放下菜，再找個合適的地方倚着繫鞋帶，有很大難度。而且我們這樣的人，蹲、起最難了。有過這樣病的人，很多人蹲、起都做不到；我雖然是幾年來都天天鍛鍊，但蹲、起都很吃力；特別是眼前沒有東西扶着時，難度更大。看看眼前、周圍也沒有可以扶着的地方，不如咬着牙，再放慢走道的速度，小心別讓鞋帶子絆倒自己，堅持回到家再說。

想好了，我就小心地、慢慢地往下走着。這時，聽到身後有兩個女的說着話往下走，聽說話聲離我也越來越近。我心想：她們也是去買菜回來的。我趕緊往邊上讓了讓，同時再放慢腳步，別給人家擋着道，讓她們先過去，我再小心的、調整好了腳步少快點往下走。

沒想到，這兩個女的走到我身後不走了。我心裏這個着急，心想你快走過去，我好接着走。我這樣等着她們過去，那條瘸腿因爲壓力加大很難支撐。這時聽到一個女的說：“你鞋帶子開了！別絆倒。”

我因爲放慢的速度，手上、腿的壓力又加大了，回頭說話怕分散精力、腳下不穩，就側臉告訴她：“我知道，不要緊。我不方便，一會就到家啦。”

我話音剛一落，這女的已經站到了我的側面：“來，我給你係上吧。”

我本能的說：“別別！”

她沒回話，蹲下身就給我係鞋帶子。我急忙打着晃站穩了。等她給我把鞋帶子繫好了，我趕緊說：“真謝謝！你幫了我大忙了。”

她和另一個女的邊朝前走去邊回道：“沒什麼。”

就在她給我係鞋帶子的瞬間，我心裏熱乎乎的，心一酸，差點沒掉下眼淚來。是呀，在正常人看很簡單的事，但在我們這樣的人就有很大的困難。而在這個時候有人來幫一下，在我們的心靈深處升起了極大的感動!她這樣一走一過，我都沒看清楚她長什麼樣，穿什麼衣服，但她卻讓我久久的難以忘懷。

這也使我想起了很早的一件往事。我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冬天放了假。一天，早晨起來出門一看：外面是冰天雪地；門外的小道，門邊的煤池子上，鄰居家的窗臺上，雞窩上到處都蓋滿了厚厚的白雪，白的都感到耀眼。這是夜間下了一場大雪。那時候的冬天冷得厲害，雪下的也大，一場大雪過後，十幾天、半個多月都不化雪。

青島是山地形成的。我們院在海邊上，院比馬路低將近二層樓，進出院都要先經過一個大長下坡，坡的下端拐彎伸到了院子的中間。

早晨起來，雪地蓬鬆也不滑。院裏的大人們一早去上班，踏着鬆雪順着上坡去上班了。白天，人們進出院買東西、辦事，來回把雪都踏實落了；加上白天太陽一照，化了凍。等太陽一過去，又結了冰。我們小孩給家裏幹完了家務活，完成了當天的寒假作業，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這樣的大雪，大人，特別是那些上了年紀的人，上下坡的時候很不方便。可我們小孩高興壞了，迫不及待的來到進院的坡上，開始滑冰玩。不知不覺到了工廠下班的時間了，大人陸陸續續下了班，順着下坡進院，他們扶着道邊靠着牆根的樹，瞻前顧後、左挪右選，嘴裏還不住的埋怨着我們這些瘋玩的孩子往下走着。我們小孩可不管不顧，玩得暢快，玩得開心，把下坡中間的一段道給滑的出溜滑。大人們只好順着下坡兩面的道邊，扶着牆，把着樹幹，艱難的往院裏走着。

傍黑天的時候，蔡大爺下了班，推着自行車下了坡。開始他還以爲和早上上班時一樣，下到底沒有問題，可下了沒有一半他後悔了。蔡大爺那年有五十多歲，他挺胖，身子有些笨。他推着自行車沒法後退了，往下越走越滑；想伸手去夠道邊的樹幹也夠不着，想停又停不下來；因爲是大下沿，車子、人都不由人的往前滑。他雖然小碎步，一個勁的往後使勁，可慣力不饒人，往下的速度越來越快。這要是順着勁下去肯定會摔倒，而且會摔得很厲害。把他急的，嘴裏不由得‘哎哎哎’的往前滑着。

我正從下坡跑上來，準備往下滑，一看他這樣，迎上前，一手扶着他的車把，一手扶着他的胳膊，說：“蔡大爺，沒事，我幫你下去。”

蔡大爺緊張的看着我說：“你行？”那時候生活很窮，我很乾瘦。

我說：“蔡大爺，沒事！你看我都在雪坡上來回的跑。”

他一手把着車把，一手抓着我的手，嘴裏還是緊張地：“你慢點，小心，別磕着你。”

雖然有我的支撐，他還是一步一挪地、小心緊張地往前走着。把他扶下坡進了院，我說：“好了，蔡大爺，院裏是平地不要緊了，你自己走吧，我去滑雪去。”

沒想到他嘴裏一個勁的誇我、感謝我。我當時想：都是一個院的鄰居，還謝什麼？這算什麼呀！不就是幫你下了個坡。我回頭往坡上跑時，他還說：“真是個好孩子，小心點，別磕着！”

更沒想到的是：他的自行車誰都借不出來。可從那以後，我一借就借出來了。那年頭家裏有自行車的不多，那也是家裏的大件，很貴重，比現在自家的車還重要。不管多好的鄰居，車子一般不借；你有事需要車子，人家寧可借給你錢讓你坐交通車去辦事去。

小男孩趕我這麼大的，有機會都偷着學騎自行車。我也在外邊偷着學過，而且基本上都會了，但我們家沒有自行車撈不着練。後來，只要他下了班，我碰上了就借他的自行車練。那時候，就是家裏有急事需要，實在沒辦法；還得大人出面，憑着多年的老鄰居關係，人家才肯借給你用；你一個小孩什麼事都沒有，就是爲了練車子，人家誰捨得，誰放心，拿着貴重的車子讓你練去，磕壞了車子，你賠的起嗎！

每次練完了，我把車子推到他家樓下，大聲的招呼：“蔡大爺！我把車子給你送回來啦！”還沒等我往樓上搬車子，他小閨女先下來了，說：“弟弟，你搬不動，俺爸趕忙就下來搬。”後面，沒多會他就下來了問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說：“怕你着急。”

他說：“不急，你練吧。別磕着就行了。”

我說：“沒磕着，也沒磕着自行車。”

這時蔡大娘也拎着水桶下樓，要去院中水龍那邊接水去，站下說：“騎吧孩子，你蔡大爺說你可真是個好孩子。等會上俺家吃飯吧。”

我謝過他們，往自家走時，心想：大人怎麼這樣，就頭些日子，我幫他下了個雪坡那點事，他家都對我那麼好。那時候，各家孩子多，大人經常打罵孩子。一般看到的都是大人的冷麪，或是挨說捱打捱罵。他們這樣對我，我感到心裏特別溫暖；我雖然小，但心裏也很感動！現在老了，特別是腿瘸了以後，才理解了當年蔡大爺一家當時爲什麼對我那麼好。

幾年前的夏天，我突然病了，經過十多天的治療，病好多了。經大夫允許，我可以下地活動了。當我第一次下地時，我還以爲我的腿跟過去一樣，下地就可以走。沒想到下到地上，腳和腿就像不是自己的，差點摔倒，二姐正站在我眼前，我一下就撲到她身上了；就這樣我兩手附着牆，每天幾次，經過幾天鍛鍊，我試着到病房門外的走廊上去活動。走廊約有五十米長，我扶着牆艱難的、一點一點的慢慢地走着，中間經過幾次休息，才能走過走廊的三分之一。經過幾天的鍛鍊，中間還要休息幾次，才能從這頭走到那頭。站下休息時，看着眼前的走廊，我想：人呀，腿不好了才體會到，前面的路是多麼的艱難、多麼的長！出院以後，因爲這樣的病，一面腿、胳膊受了影響，需要大量的、長期的鍛鍊；我每天吃過飯都在樓對面的牆根鍛鍊。一些樓上的人、路過的人，長期看到我這樣，有的表示關心，有的表示同情，也有好奇的.。樓上有個老頭問我：“夥計！你每天在這裏練多長時間？”

“練兩個多小時。”

“時間太長了。你看我天天坐着曬太陽多舒服，過來坐坐吧。”

“我這樣的病，要是像你那樣，腿就更完了。”

晚上，鄰居家一個女婿坐在他岳母家的門外抽菸、風涼，看着我說：“大哥，你這樣練不行。”

我問：“你說怎麼練？”

“你應該把腿上綁上沙袋練。”

他這是要練飛檐走壁。我們這樣的腿，本來就是擡腿困難，要是再綁上沙袋，那將是寸步難行。還有些說：“你看你站在這裏說話，就和我們一樣。都不知道你有病，真的，跟好人似的。你生活這樣困難，去看個大門，甚至撿個破爛，日子也好些。”他們說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看大門我的年齡倒是符合要求，但第一條：人家就說明要身體健康者。撿破爛，不管是撿，還是往回拿，那對我們這樣的人都是很大的難度。

有個以前是搞體育的說：“我每天吃完了飯，下樓走一會，其實活動二十來分鐘就可以，不必那麼長時間。”那是你，我們這樣的腿，每天最好是走兩個小時。

一個遛狗的大嫂說：“我每天早晨、晚上，全仗着這小狗拉着我出來轉幾圈。你也弄個小狗，也當遛狗，每天讓它帶動你轉幾圈多好，還有個伴。”這個大嫂的狗養的可貴重了，冬天的時候，還按時的給它的狗穿上毛衣，特別是還給它的四個爪子上穿上小花鞋，弄得這狗活像個妖精。從興起養狗到現在，還真沒看到有人拖拉着一條瘸腿在街上溜狗。我們這樣的腿光自己走平道都挺費勁，再走個上下坡，特別是上下樓梯，那更是難上加難；要是再牽上一條狗，那要是時間長了，恐怕狗也讓我們給忽悠瘸了。這是說句笑話，其實是我們連自己都顧不過來，那裏還能遛狗。

這些人都覺着自己的想法、方法、做法都是最正確的也是最好的，自是非他是人類的通病。

人呀，不真正的站在這個山上，就唱不了這個山上的歌。真正的幫忙，不是你看着怎麼樣，就能怎麼樣；你覺得這樣行，別人也肯定行。只有你設身處地的，或者處在那種狀態中，才能知到、感覺到那種難說的難處，和那種你感到沒法理解的感動。

幼小的時光可愛，長大的時光靚麗，老去的時光暗淡，病殘的時光悲苦。真正的幫忙，就在人家最爲難的那一剎間，你伸手幫了忙，這個幫忙讓人永遠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