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有女子散文
一
七月，一年中最炙熱與得閒的月份。
這樣的七月，儘管熱得透不過氣來，卻常常邀上三五良友，出遊登高，大汗淋漓裏，友情的細胞似乎也被洗滌與滋潤，情誼不輸少年時的無拘無束。
同行者自然是二華。她領我跑了被稱爲遵化後花園的二道嶺，爬了有着歷史氣息的鳳凰嶺。一次次同行，一點點拉近心距。
我與二華乃是小學時的玩伴，小學同學對於年逾四十人到中年的我們來說，是多麼遙遠又多麼珍貴的記憶。
同類的氣息，再遠也聞得到。在近二十年沒怎麼密切聯繫之後，我們又走到一起，依舊可以毫無芥蒂地暢談到天明。
二華，大名鳳華，上有長姐，她便被家人喚作二華。上學的時候，我們也稱呼她“二華”，相識快三十年，再叫，依舊親切。
懂事，聽話，是二華打小留給我的印象。依稀記得，六年級時，語文老師因爲我們常寫錯字，罰我們每寫一個錯字都要重寫五十遍，我自然是不樂意的，但又不敢違抗。那天，聽說上級領導要來我們學校檢查，而我們班作爲重點班，方方面面可能都被查到。我覺得機會來了，拿出那個專門挨罰的本子，在本子封面上，用鋼筆重重地寫下了“挨罰本”三個大字，然後拿給前後左右的同學們看，慫恿他們也效仿我。小孩子都喜歡做惡作劇，於是好多人在本子上寫下了那三個字，我們心裏竊笑，表面上卻不露聲色，小心翼翼地躲着語文老師，不被他發現。
二華卻怎麼都不肯與我們一起“作奸犯科”，她說這樣會對老師不好。我雖知道此舉不好，卻怪她的死板。她爸是我們學校的校長，她總要顧及這個那個吧，我就不再勉強她。
事實證明，我的這一壯舉確實有效，上級領導成功地看到了“挨罰本”，聽說，語文老師被上級批評了，自此之後，我們不再挨罰。當然，我也被語文老師狠狠的批評了，我沮喪地走回教室時，很多同學報以幸災樂禍的表情，只有二華的眸子流露出同情的目光，隱隱還有些不好意思。
後來她告訴我，當初沒和我一起惡作劇，覺得非常不仗義。我哈哈一笑，大度地說，沒事，你是好孩子，不像我是老師眼裏的逆徒。長大後，尤其去當代課老師後，對這件事我也很後悔。而當我辛辛苦苦碼一篇文章，因爲錯別字的原因被編輯退稿時，就更加懊悔當年的自作聰明，也算是爲年少的無知買單。
一個人的善良是要有惻隱之心，二華有。那時起，我便認定她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二
二華是個上進的好學生。她從來都知道，讀書是農村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出路。我們一起爬鳳凰嶺時，她說，有一段時間，上學是步行。她的語氣很平緩，但我相信，那一刻，她的內心一定涌過滄桑。時間贈與人閱歷的同時，一定附帶滄桑。從她家到學校至少有六裏地，我難以想象，瘦小如她，每天是怎樣走兩個來回。她愛笑，一笑嘴角有點歪，正因爲如此，她獨特的笑容讓我刻骨銘心。那個喜歡嘴角上揚的女孩子，眼底有熱情和善良，有着一顆勇敢的心。
愛笑的女孩子運氣都不差，二華考上了林業學校。她有着不可動搖的理想，在漫長的期待和努力之後如願以償，這些都是人生的幸運。那時候，我羨慕她可以去大城市上學，卻很少想到她爲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初中時父親因病去世，媽媽要供她和姐姐上學，生活的艱辛和物質條件的貧乏可想而知。可她沒有放棄，她身材瘦弱卻有風骨，臉上有稚氣，卻非常少年。如果說以前我對她的喜歡比較泛泛，那麼從她考上林業學院後，喜歡已經演變成欣賞，而且更加具體。
人生所有經歷都會爲以後埋下伏筆，因爲足夠努力，所以無憾。而很多人，如我，努力不夠，便常常患得患失。在每個人的少年夢中，總有人是春風十里，吹得你看到柳綠花紅，二華如是。
畢業之後，二華分配到東陵鄉政府林業部門，工作穩定，閨中待嫁。她結婚的時候，我和敏參加了婚禮，親眼見證了這個特別的女孩，把自己幸福地嫁掉。看着她嘴角上揚，腦海裏排山倒海似的洶涌着她年少的一幕幕，心裏漫過心疼，憐惜，感動，祝福，種種滋味。
真好，終於可以有一個男人來疼她了。他們的愛情始於媒妁之言，此之前，她沒有談過一場戀愛，她嫁給了初戀，成了小女人，開啓了幸福的婚姻之旅。
之後我和二華交往不是那麼密切，更多的信息來自於聽說。聽說她工作很努力，得到了領導賞識；聽說她生了一個女兒，漂亮可愛；聽說她考取了公務員，事業有成；聽說她做了鄉紀委書記，女中豪傑……或許是因爲距離的原因，讓我們疏於聯繫，這個距離，可能源於地理的，但更多或者是源於心理的。她那麼好，氣場那麼大，有着溫度和光輝，而我卻在原地踏步，怎麼都追不上她。唐晶說，兩個人在一起，進步快的那個人總會甩掉那個原地踏步的人，因爲人的本能都是希望能夠更多地探求生活的外延和內涵。其實，不只是愛情，友情也大抵如此。
她還是偶爾打來電話，每次都可以說上好久，我卻更多時間是用來傾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三
我說過，二華善良，所以她沒有甩掉我，我們終於又聚在一起。只是，再見，她的清瘦令人心疼。我才知道，這些年她的身體不是很好，工作之餘更多的時間用於求醫問藥，卻終未根治。她怕冷，怕寒，手沾不得冷水，最難熬的是冬天，穿着棉花做的棉褲，還要套上厚厚的羽絨服。夏天裏從不敢吹風扇，更別說空調。我難以想象，她是經歷着怎樣難言的疼痛，而即便身體如此，她依舊兢兢業業地工作，將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說這些的時候，嘴角依舊上揚，似乎在說着別人的疼痛，我只有心疼，卻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我亦知道，她不需要我的安慰，再大的困難難敵她無往不勝的勇氣。
相比二華工作上的業績，我更欽佩她培養了一個足夠優秀的女兒。女孩馬上要升入高三，成績一直穩居年級第一，名副其實的學霸。二華的自律極大地影響了女兒，女孩沒有任何不良的習慣，且自我要求嚴格。儘管難逢對手，卻依然上進。
起初我覺得女孩如此優秀一定是自身的潛力再加上努力，使她立於不敗之位。通過更多地與二華接觸，我才明白，一個孩子的優秀，一定始於家庭的和睦。於是我更加信奉，一個家庭的`幸福不止於孩子，而是夫妻關係。
所以，不得不說的是二華的老公——石老師。石老師是中學教師，緣於幾次同遊，對石老師日漸熟悉。
說實話，當我得知二華這些年身體不好，一直吃藥，且在做家務上處處需要小心翼翼，我有過擔心。畢竟二華是我青梅竹馬的朋友，如今更像是一個親人。對於身體柔弱的妻子，石老師會不會有怨言？但我終未曾問出口，只是心裏一直有着問號。
幾次出遊的接觸，我心裏的問號消失。石老師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雖然小二華兩歲，卻足夠內斂成熟，成熟不是年齡，而是有擔當。臉上是謙和的笑容，在同行的過程中，極具耐心，完勝着司機、嚮導、攝影師的角色。尤其是鳳凰嶺一遊，儘管已是下午五點，儘管已是疲倦不已，石老師依然領我們逛完了清東陵最後一處具有特色的地方——官房。
二華說，石老師是一個浪漫的人，她卻只是茶米油鹽與浪漫不搭，自謙的言語中，我卻聞到一種來自愛與欣賞的意味。隨後她講了一個小故事。石老師是初三班主任，教授數學。畢業前夕，很多孩子心慌躁動，已經很難靜下心來學習。浪漫的石老師製作了一個幻燈片，幻燈片上是他平日裏爲同學們拍下的照片，或聚精會神做作業，或昂首挺胸上臺領獎，或無拘無束課間嬉戲，或親密無間竊竊私語……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孩子們面前閃過，一句句親切的寄語如同春雨一般流淌於孩子們的心田，震撼、感動、流淚，每一個孩心裏都在沸騰。青春的火焰被點燃，同學們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學習熱情。中考之後，捷報傳來，石老師的班級成績名列年級第一，有付出總有回報。
這個故事，我每想一次，都會激動不已。爲人師者，首要有愛，愛定然創造奇蹟。
二華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看得到她發自內心的幸福感。更多的喜歡一個人，才能在她說起他時，永遠有十足的耐心，用之不竭的愛意。
四
在事業將要達到巔峯的時候，二華選擇了轉身，她說一個女人，最好的事業是家庭。高處不勝寒，她更願意過平實的日子，所以她寧願從領導退居一個科員。
雪小禪說，年齡越長，越覺得無用的事物才讓靈魂更豐滿。哪有那麼多有意義呢？我在想，二華的退一步海闊天空便是如此吧。
不居要職，時間就相對豐腴。於是，她變成了森林系女子，開始養起了多肉，且養的有聲有色有規模。每每她在朋友圈曬多肉，那種憨態可掬可愛至極的小植物，總會令我們都會豔羨不已。她總說多肉好養，於是我便躍躍欲試，除了花市買的，二華也時不時送過來一些。一季之後，我養的多肉大半夭折，沒辦法，她眼裏最容易種的多肉，我卻搞不定，世界就是這麼殘酷。
你還是吃肉好了。二華看着我那裏奄奄一息的最後兩顆多肉恨鐵不成鋼地說。大笑之餘卻不得不承認，對於花草，我還是缺了耐心。水不能澆多，要曬太陽還要避免強光，於我來說，這些都好難掌握，她自是把花草看成了孩子，纔會那麼精心照顧。
二華是標準的賢妻良母。每天早上四點半起牀，爲家人準備早飯，早上的飯極爲豐富，什麼炸油條、蒸包子、羊肉餡餃子，這麼複雜的早餐，她一樣做得有條不紊。城市裏的早餐，大多在小攤兒，而她從睜開眼睛開始，就沒打算虛度，每一天都要精雕細刻，不怕浪費時間，不怕麻煩。我甚至能想象，她在清晨五點包餃子的時候，眼角眉梢的笑容。
石老師說，他們家從來不喝碳酸飲料，喝水一定是熱水，夏天幾乎不打空調，洗完腳一定要穿上襪子，如果不穿，二華會親自幫他們穿上。石老師說這些話時，臉上假裝浮現嫌棄的表情，上翹的嘴角卻出賣了他內心的幸福感。我知道二華一定是因爲自己身體久經疼痛的折磨，才謹小慎微地呵護家人，其實，都是愛。她說人到中年一定要重視健康，早晚有時間多鍛鍊，晚飯要簡單，她們家常常大米粥就着鹹鴨蛋就搞定了，吃多了會成爲負擔。我笑她久病成醫的古板，內心裏卻是無比崇尚她節制健康的生活模式。
二華是我朋友裏唯一一個從不化妝的女子，哪怕是擦擦粉底，一直是清湯掛麪的學生模樣。一副眼鏡，充滿着書卷氣。一頭短髮，有着些許的隨意。眼神清澈，眸子間的一抹微笑，恰似當年一臉羞赧，走出半生，難得她仍是少女的模樣。她不打扮，姿態隨意，於我無論什麼時候想起，卻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身上不戴一件首飾，不着時尚的衣服，顯示出自然的光澤，眼角的細紋是光陰留下的耐心。她不漂亮卻很美麗，這種美麗源於她身上天真的氣質，不矯情不做作，那份樸素和踏實，更是情懷。她說她在鄉鎮工作了十九個年頭，經常走村串鄉，與老百姓打成一片，還會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從少女到中年，二華二十年最好的時光，都留在那裏，那裏的每一寸她踩過的土地，每一處她跋涉過的山水，與她來說都是最美的回憶。她不說奉獻，不說不易，只訴想念。
她的那雙眼望着你的時候，一種叫做美好的東西，直鑽進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