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勇敢一點散文
一
兒子對報考飛行員心心念念已久，也許是男孩子骨子裏與生俱來的一種英雄情結。嚮往藍天，嚮往飛翔，嚮往那閃耀着光榮與夢想的萬丈光芒，大概是絕大多數男孩子憧憬的明天。鷹擊長空，想來是何等的激動萬分，熱血澎湃。人們把空軍飛行員稱爲大國佩劍，是比金子還要珍貴的，而這份榮耀不是誰都能擁有的。飛行員的身體素質，心理素質，文化素質等綜合素質要求相當嚴格，入選的機率微乎其微。
空軍招飛的消息一來，一向沉穩的兒子顯得激動萬分。面對我的猶豫和擔憂，兒子卻躊躇滿志:萬一能選上呢？文友也說，萬一孩子有那個命呢？是啊，人生苦短，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即使遙遠，也要努力地爭取一次，也好給人生增加些許日後直麪人世坎坷時的底氣和力量。
兒子能參加空軍飛行員複檢第一批，着實出乎我的意料。複檢分兩批體檢，按初檢筆試成績，優異者參加第一批，一直他的成績不理想，所以以爲他在初試時文化課一定不佔優勢。接到複檢通知，兒子興奮異常，但我心裏隱隱不安，這飛行員的選拔，哪是容易的事？
初檢時，孩子們魚貫而入，無不是信心滿滿，然後陸陸續續垂頭喪氣的出來。第一個出來的男孩子因爲視力不合格而淘汰，出來的那一刻哭了。我們的心也跟着疼起來。來這的每一個孩子，單純而固執地想把他們的熱血和青春獻給國家和軍隊。一個初三的男孩和同學說，當不上飛行員，我就去當兵！他稚嫩的臉上閃爍着的堅定，讓我想起自己也是那麼癡迷那身國防綠。少年心事當拿雲。也許以身報國是怎樣的一個概念他還不太懂，但這份堅定的理想已經讓我們看到了民族的未來和希望。恰同學少年，意氣風發，報效國家，是怎樣一種純粹的美好和期待啊？
帶着所有人的祝願出發，一位沒見過面的文友姐姐留言讓去她那裏住，表姐也邀請我們去她那裏，親人朋友紛紛留言祝福、叮囑注意事項。爲了方便，我們就在招飛基地附近找了家旅館，環境還不錯，常言說，窮家富路，出門在外，還是舒適一點好。
一個母親的幸福和欣慰不過是突然之間發現自己的孩子已經長大。似乎昨天還不諳世事的小小少年，一下子就懂事了。臨行時一再囑咐我，花澆水沒，貓糧和水準備足沒，電線插銷都關掉了嗎；會幫素不相識的老人提東西，會把棉衣讓給凍得瑟瑟發抖的同伴；出行時會計劃好路線，反覆檢查攜帶物品，千方百計節省花費；乘車的時候，我像個孩子似的跟在他後面，任由他領着，一如當年我領着他一樣……想起一位文友的話，孩子窮養還是富養，都不如教養。於我，深表贊同。
我勸兒子說不要抱太大希望，也不要有壓力，順其自然，經歷了就是一種財富。雖說表現得雲淡風輕，可是熄燈以後的兒子依舊輾轉難眠。習慣了早起，五點就睡不着了。牀上的兒子睡得正香，臉上的青春痘和微重的汗毛，告訴我他正在長成一個男子漢，逼人的`青春鋒芒無敵，不知不覺間，眼淚掉了下來，心裏面百味雜陳。十八年的點點滴滴，一路陪伴，一路守護，一路期盼，一路擔憂，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痛並快樂着，愛並幸福着。道阻且長，茫茫未知，我希望你堅持、堅定、堅強。
二
因爲實行計劃生育，我們這代和孩子這代獨生子女的居多。所以對於孩子都多少有些溺愛。兒子同學父母和小姨都陪着來了，圍前圍後噓寒問暖，打氣壯膽，而我們母子則顯得有些孤零零的，但兒子並未在意，談笑風生，似乎比我還要沉穩。等待的時間總是很漫長，漫長到要靜止，感受着周遭人的焦慮、擔憂、嘈雜，我兀自看着自己的書，強迫自己淡定一些，從容一些，但這也僅僅是表面，我的心裏也早已倒海翻江。我怕落選兒子上火，怕他會和別的孩子一樣哭着出來。自從得知參加複選之後，兒子學習明顯努力了很多，上交了手機，針對學習的不足進行補習，每天學習到深夜。所以我怕落選會讓他情緒低落，在這個高考衝刺的關鍵時刻，我每天都如履薄冰。
孩子們一車一車地進來，無不鬥志昂揚，志在必得。而先批淘汰的孩子，雖有遺憾，卻也在意料之中。兒子的同學在出發前對同學們說，如果我第一天就淘汰回來了，你們誰也別說話。看似玩笑，其實裏面藏着多少少年心事，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理想和抱負，就算拼盡全力，他們也要試一試。這個比兒子還小一歲的孩子，上車時主動攙扶殘疾人，會給老人讓座，單是這份美好，我相信老天都不會辜負他們。
選拔通過的孩子，如釋重負地講述過程，家長們都七嘴八舌地打聽。新來的家長跟早來的家長不停地請教，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孩子們反而顯得特別篤定自信。我知道，無論此時我如何忐忑，都無濟於事，一切只有看他的造化了。唯一能給他的只有這副皮囊，更多內涵的諸如修養、文化、氣質的東西還需要靠他自己努力填充。而我，唯有陪伴、等待，還有祝福。
下午四點多，兒子和他的同學滿面春風地出來了，文化課，轉椅測試順利通過。對於第一天就鎩羽而歸的孩子們，這競爭何其殘酷，雖然家長和學校事先打了無數的預防針，可此刻所有的安慰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而明天，還有更多關卡和考驗在等着他們，一路過關斬將，一路奮力廝殺，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三
第二天是更加漫長的等待。
報名處人頭攢動。有人進，有人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春風得意，有人扼腕惋惜，家長們如坐鍼氈，望眼欲穿，如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趕緊追過去看個究竟。孩子們的每一個電話都牽動家長脆弱的神經。兒子同學的媽媽抓我的手時，我明顯感覺到了她的顫抖。相對，我還算比較沉靜，最起碼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可沒人知道我內心裏的矛盾和掙扎，我只是個普通人，有自己的私心，我只希望他平安、快樂、自由，不希望他揹負家國使命，民族重任。電影《無問西東》裏，沈光耀犧牲時，我哭得一塌糊塗。但縱有一千一萬個捨不得，我也會尊重他的選擇，爲他的澎湃着熱血的青春感到驕傲和榮光。
坐在角落裏看等候的家長們，也是一道不同的風景。一個穿着豔俗的女人，鬆散着頭髮，帶些誇張的首飾，粗門大嗓，一直說她有幾個店，僱幾個服務員，老公多沒用，兒子成績有多好，給老師送了多少多少禮云云；還有家長口音很重，根本聽不清他們說什麼，教官的話他們也聽不懂，像無頭蒼蠅亂飛亂撞；還有個孩子父親打工出了意外，他姑姑陪着來的，到現在都沒敢告訴孩子父親的情況；有的自顧玩手機，頭不擡眼不睜，面無表情，別人對她友好的一笑，她當成空氣，冷漠地別過臉；有的母親則忙着聊天，拍小視頻……
孩子們的狀態都不錯，精神抖擻，意氣風發。其實兒子自己的心中早有了堅持，對於民航招飛他想都沒想，孤注一擲地選擇報考空軍飛行員，這讓我看到了他的主見和決絕。沉定又執着，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將就，不放棄，對熱愛的事物全力以赴。
一上午的檢查項目很多，除了淘汰下來的孩子，別的孩子都沒見到。有的孩子被淘汰了不甘心，說啥不願意走，想留下來看看下面還有什麼考驗；有的孩子壓根沒接到複檢通知，一意孤行來參加體檢，但複檢名單裏沒有他，不安排檢測……
感動於孩子們熱情和執着，心裏也暗暗替他們惋惜，但是競爭就是如此殘酷，每一項檢查都有人被淘汰，每個人都要面對隨時被終止體檢，打道回府的事實，除了勇敢，除了堅強，別無選擇。而這些也是他們生命中獨一無二的經歷，此生僅此一回。
午飯時，兒子打來電話，上午的檢查項目都已通過。至於最後能不能入選，本來也沒報太大希望，但是通過這一系列的嚴格檢查，我知道他身心健康，這纔是一個母親願意看到、真正想要看到的結果。
作爲母親，我不奢望他有多出類拔萃，平凡一點未嘗不好，但我也期待他的與衆不同。瀋陽一行，不求凱旋，不問盛放，我只想看到他的成長，他的勇敢，看到他一如既往的善良、自信和陽光般的笑容。願他有夢爲馬，身之所向皆爲心之所想。
四
從第一天的茫然和惶恐，到最後一天的鎮定自若，三天的時間恍如隔世。
最後是心理素質測試和政治審查。知子莫如母。孩子的心理素質，我再清楚不過，相對同齡的孩子，他顯得特別沉穩和大氣，所以這一點我並不擔心。至於政治審查，我更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雖然我們是普通人家，但踏踏實實，清清白白，沒有任何劣跡和不良記錄。
家長閒聊說，孩子一旦入選，就等於是白白爲國家培養的，以後孩子的一切都交給了國家。其實我覺得無論他將來從事哪一個行業，都是在報效國家。所以感恩每一次考驗，能讓我看到他的堅定和成長，能讓他進一步體會生存和夢想的意義，能理解青春所賦予生命的光彩奪目。
雖然複檢有驚無險，安全過關，但越往後的路越難走，無論結果如何，我相信他會坦然接受，我也相信不管未來從事什麼行業，他都可以做的很好。而這幾天裏一路跟隨我們母子提心吊膽的朋友此刻也都如釋重負，生活中每一次求索和跋涉的背後，有期待，有關愛，有支持，有鼓勵，那些關切的目光是我們無窮無盡的力量源泉。感謝命運，感謝有你們！
兒子將手機上交時，最後發了一條朋友圈：爲了那個明媚的六月，無論結果，以後只會越來越好的。少年強則國強。面對即將到來的黑色六月，未滿十八歲的他所呈現出來的坦然和豁達，讓我欣慰。這段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日子，見證他長大，見證他成熟，見證他生命中的每一個微小的變化，見證他從一個小小的嬰孩一點點褪去青澀和稚嫩，一點點羽翼豐滿，嚮往飛翔，又何嘗不是我的成長和榮幸？
我不想說遺憾也是一種美，因爲我還沒有達到那種超脫的境界，無法將人生的遺恨一一釋懷。所以，那些遺憾終將會是一根扎進心底的一根刺。然而人生也正是如此，苦了痛了，愛了恨了，纔是真正的經歷和成長，它對每個人一視同仁，不偏不倚。有人說，生活是一本精深的書，別人的註釋代替不了自己的理解。我想每個人都不是得天獨厚的一位，上蒼也不會眷顧你什麼，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閃耀點。所以，我希望我的孩子要善於選擇、勇於放棄，面對挑戰，要充滿自信。
親愛的孩子，面對即將要來的人世的風雨，我希望你可以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如此，便離夢想近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