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散文

窗外，綠色一點一點地渲染開了。楊樹明顯發了青，樓下馬路兩邊，那些不知名的樹上酷似桃花的花也開的沸沸揚揚，綠化帶裏的常青植物，似重新換了一身新裝，睜開惺忪的睡眼，在暖春裏伸展腰肢，頓時有了生機和清新。窗口的老人臉上帶着久違的笑意。她就像那蕭瑟枯瘦的楊樹一樣，走過了秋，熬過了冬，行屍走肉般地，又過完了一個春秋冬夏，轉眼又迎來了一春。是的 ，行屍走肉，如今自己這副討人嫌的模樣，一天一天無望裏等死的節奏，這種毫無意義的活着，頹靡不振、半死不活的活着，等着吃，等着睡，等着死，不是行屍走肉，又是什麼？

前方， 小片小片的油菜花黃燦燦的，開的熱鬧起來了，在這寸土寸金的都市裏，誰真勤快，居然把小路邊也開墾來種了蔬菜作物。是爲了勞作還是收穫？旁邊的簡易板房，是臨時安置的還是長期居住的？看來是個有心的主人，留一小院，院裏種有柳樹、迎春花，屋後還有小片綠油油的菜地。如果那麼熱愛種菜澆水、倚樹賞花有院有樹的鄉村生活，又何必要擠於這熙攘的鬧市中哪？呵呵，還說別人那，自己不是也被困在這喧囂嘈雜、霧濁不散的繁華里嗎？如今這把老骨頭，除了等死， 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

許是這綠意盎然的春色讓人的心情爲之振奮，許是暖陽和風安撫了身體的疼痛和心裏的煎熬，老人今天的心情不再那麼鬱鬱寡歡，僵硬的面孔也有了和緩的生動。也許，該慶幸在這孤獨的房子裏，還有可以打開視野的一扇窗，一個月裏日日不出門，只能來回踱步的十平米房間裏，還好還有一扇窗。

已經快過半個月了，等過完一個月，就可以到大兒子家裏了。大兒子給她留的房間在一樓 ，如此， 她可以轉悠着走到門外 ，看看一成不變的道路、房子，和門前的幾顆花草，來往一兩個人，若是認識，還可以說兩句話。唉，人老了，好像連說話，別人也懶得搭理，真成了瘟神了。

一年前，老人生病醫治後，雖然不急着去見閻王，後來這身體也就垮成這樣了，腿走路困難，時不時會疼痛，藥物沒斷過，但生活不能自理了，幹不了活了。最後經商量，只能兩個兒子照顧，一家輪流一個月照顧母親吃住。本來還有兩個閨女，可是現在一年半載難得回來一次。大女兒早年在外打工，外孫女嫁到了外地，後來大女兒做起了生意，也就沒回來過，包括母親生病期間也未探望。電話裏一提起這事 ，大女兒就說自己因爲小時候沒讓上學，而現在不識字，所以沒法獨自回家。二女兒在縣城，身邊三個孩子 ，忙的不可開交，回來一趟， 也是匆忙地把吃的、衣服之類東西給母親留下，沒有照顧沒有陪伴，每次回來都說自己忙忙忙，說母親有人管吃管喝就夠了，別總是跟個孩子似的依賴人，然後急急而去。老人有時想着因爲生氣，想罵她一頓都來不及。兩個兒子雖然離的近，但都不在家，一直在外打工好多年了，房車都有了，卻仍在堅持不懈地掙錢，留兩個媳婦在家，照顧母親。如果不是爲了自己，人家都在掙錢的路上奔跑哪。有時想想，還不如一死了之，也不用拖累兩個媳婦，不會耽擱他們的掙錢路，不打擾他們的安穩日子。

有時聽到媳婦在外的抱怨，老人嘆一口氣，時間久了也當作耳旁風了。當每天透過這扇窗戶向外看，老人又會嘆一口氣。這漫長又易逝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自己就像鐘錶的發條，一下，又一下，等着下一分，下一刻，下一小時，天黑，再天亮。

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老人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還好還未癡呆，腦子尚清醒，想一些人，一些事，在心裏自己跟自己說話，一遍又一遍，似乎，只有思考才證明自己的存在，只有思考纔是唯一能做的事。

這片狹小的空間，沒有飢寒交迫，沒有外在紛擾，沒有磕磕絆絆，老人心裏卻像沒根的孩子一樣不安定沒有着落。每天媳婦會送飯上來，儘管不餓不想吃，媳婦還是按部就班，有時還會拿點水果小食，除了正事，不會多說一句話。以及自己最疼愛的孫子孫女 ，不是整日躲在屋裏看電視玩遊戲，就是去上學了，想多看他們一眼都難，想說上話就更是奢望了。自己在家人面前，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難道人老了，就這麼讓人厭惡嗎？自從帶着這副病體，就沒什麼人來看老人了，有時在窗口跟人打招呼，客套的人會說，看老人晚年多幸福，住着新房看風景，兒子媳婦每天端吃端喝地伺候着。老人就自嘲地笑，心裏卻無限悲涼。

睡不着的夜裏，老人想着過去的自己，老伴去世已有十多年，也是在病痛的折磨中走的，老伴那時脾氣很掘，動不動就不吃不喝的，女兒雖然會回去看看，但照顧之事還是自己一個人才能做到。她一直順應着他的壞脾氣，吃喝拉撒睡都考慮周全，卻對老伴的病痛幫不到絲毫緩解。儘管艱難儘管風波不斷，他們還是彼此的精神依靠，她知道，即使有時候兩個人什麼話也不說，只要她在老伴身邊，心裏就不再荒涼，有了歸岸。如果他知道現在自己是這般孤苦無依，會不會難過？想着這些，老人又笑了。還好，先走的是他，他脾氣不好她可以讓着，她比一家孩子們更讓他感到安心。如今，換她一個人來度過這樣的一天天一年年，一個人揹負着孤單衰老，等着那一天與他相見。那時，也許他會說她來的太遲，也許會怪她爲何不好好珍惜。但，她都會對着他笑靨如花。 先走的是幸福的，留下的獨自念想，因爲另一個人不用再承受，即便等待，也不負悲傷。

年輕時，老人小孩都喜歡湊在她身邊聽她說話，總是被她逗得捧腹大笑。自己的火辣幹練，引得姑娘媳婦們都喜歡圍着她轉，走到哪身邊都是笑聲不斷。那些日子轉眼就遠去了，明明覺得孫子們還在眼前跑，哭笑聲、追逐聲，在耳旁迴響，可是如今連重孫子也不大認識自己了。媳婦不讓孫子走近自己，爲了怕病身子再雪上加霜，勸她最好別出房間，別輕易走動，好好呆着。是自己的老態龍鍾嚇着他們了嗎？人老了真有這麼可怕嗎？

頭痛了，不想再胡思亂想了。她又踱到窗前，除了窗前，又能到哪裏去哪？這扇窗，便成了她接觸外面的一個通道，一窗景緻，就是她的整個世界。儘管就是這一扇窗的視野，卻讓她的孤獨和悽楚得以消磨，斑駁成光陰的流逝。

一扇窗，外面依然是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條馬路；馬路上時不時來往的車子或人；路兩邊的綠化帶、小樹；路對面的房子、小賣部；房子遠處的人家、門前的樹、屋後的菜；再遠處的小路、小菜地、零落分散的房子；房子再遠處的一幢幢樓房。老人，從初春的明媚，看到炎夏的'火熱，從深秋的蕭瑟，看到蒼茫的寒冬。似乎每天窗外都在變化着，告訴着老人外面世界的變化；似乎每天窗外都沒有變化，告訴老人外面的天地一成不變。

普通的一扇窗 ，有時，老人看到的不是窗外依舊的風景，而是一個個生動靈活的故事，看到樓下走過的人，老人會在腦裏編織着一個個故事 ，想象着她(他)的背後有着什麼樣的家庭和故事；看到哪一處新開了花新綠了菜，老人的眼前就呈現了一副五彩斑斕的世界；看到哪一處房落變了樣，老人又勾勒出一個或喜或憂的故事。那一扇窗，成了老人外面的世界，又是老人的內心世界。

每天都會有一些聲音從窗戶傳出，小孩的叫鬧聲，就想到了孫子小時候 ，奶奶、奶奶地叫不停，如今，孫子們都去哪了 ；又幾個人大聲說話或喊叫的聲音，熟悉得猶如年輕的自己，可是時間都去哪了；各種車子駛過的聲音，兩個兒子在北京 ，那裏的車水馬龍，會讓他們更留戀外面的繁華吧；當清早的兩聲雞叫、幾聲狗鳴把老人喚醒，從夢鄉驚醒， 就再睡不着了。新的一天開始了，自己又熬過了一個昨天。新的一天，窗外，又會有新的景緻和故事嗎？

有鳥鳴，是一隻麻雀立在窗邊，聲音清脆。你是在跟我說話嗎？呵呵，你好呀！你從哪來，準備去哪？你們一定要自由、快樂吆。老人不敢走近，怕驚走了鳥兒，她立在原地 ，跟鳥兒對視着，喃喃地說着，眼裏有渾濁的一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