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的味道散文

童年，是我只能遙望着的回不去的故鄉。

那時的人事、景物，就象烙在心底的茉莉花瓣，時不時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芬芳着我的世界。因爲這，就連童年時候爆米花的味道，都格外香甜。

一近臘月，離過年總是還有一段時日。這時最盼望的就是太平壩逢場天，因爲炒苞谷花的老頭會揹着他那口黑黢黢的象豬八戒肚子似的鍋子蹣跚而來。四村八寨的鄉親揹着三五斤苞谷趕來，這個說是我家滿崽硬要，那個說是我孫女子喊炒的，大多抵不過饞嘴的娃兒們一再央求。

點上旺旺的柴火，架好鐵鍋，老頭慢悠悠地坐下來，從腰間摸出旱菸袋點燃，深深地吸一口，就“嘎吱嘎吱”地搖起把手來，於是“豬八戒”的肚子開始撒着歡兒轉動。小娃兒們像搖撥浪鼓似的搖着老人的肩：“快點咯，再搖快點咯！”像是搖着老人的肩苞谷就能爆得快點一樣。老人仍是不僅不慢地說：“不急不急，莫把我的老骨頭搖散了，到時候你們都不得吃嘍！”

炒爆一鍋苞穀米得將近半小時，等待的時間裏我們有時摸着老人長長的旱菸袋聽他一遍一遍地講《狐狸與烏鴉》的故事，講到關鍵處，他總是要深深地吸一口煙，眯着眼看菸圈散去才接着講。“然後呢，然後呢？烏鴉拿什麼回去喂孩子呀？它搞什麼不把肉搶回來呀……”娃兒們有些迫不及待。“不是的，你上次不是那樣講的，是烏鴉唱歌的.時候肉落進狐狸的嘴巴里了！”老人哈哈地笑起來，不知道是故意講錯的呢，還是他真的老糊塗了，誰知道呀！

有時候我們小娃兒也愛去聽旁邊大人們擺龍門陣，聽不懂，只是愛竄來竄去湊那份熱鬧罷了。要麼乾脆什麼也不做，就眼瞪瞪地望着火塘，豎着耳朵聽苞谷在鍋肚裏翻騰時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覺着它比世界上一切的音樂都美！“啊，我聽到苞谷爆的聲音了！”孩子堆開始沸騰，有人問：“還有好久？”有人不停地催着老人說：“要得了！要得了！”老人只是吧嗒着他的旱菸袋，長滿老繭的手往孩子臉上一摸：“狗崽崽的，急什麼！”“你的手刺得我臉痛哩！”老人只是呵呵呵地笑。

突然老人說：“走遠點，莫炸着！”我們知道他的苞谷花要出鍋了！我們後退幾步，身子往前傾斜着，準備好去揀爆出口袋外的苞谷花。砰！聲音一落，娃兒們等不及濃煙散去，向衝鋒的士兵一樣躍進一團白色煙霧裏，往地上不停地扒拉着。能揀到幾個苞米花？摸到的全是夥伴們的手！但卻樂此不彼。

月亮升起來老高了。還有三四家在等着爆呢！外公在街那頭扯着嗓子喊我回家了：“下午爆的苞谷花夠你吃到過年呢！還那麼讒，轉來得了！”哪能轉去呢，只要有包谷花沒有爆完，熱鬧就不會散去。

最後一家終於爆完了，老人也只能在人家留宿了。

孩子們捧着揀來的黃燦燦的苞谷花，帶着像苞米花一樣的笑容，伴着皎潔的月光，拖着長長的影子，邊走邊吃着回家了。老遠看見家裏透出溫和的燈光，我知道，那是外公在等我。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起，抽着旱菸的老人不再在臘月裏揹着他的“豬八戒”鍋子蹣跚而來。也許是他老得走不動了，也許是他不再需要靠走街竄巷得來的辛苦錢養活自己，總之，我再沒吃過他爆的苞谷花。

後來，看電影的時候吃過爆米花；逛街的時候吃過機子炸的爆米花。草莓味的、奶油味的，卻怎麼也吃不出小時候老人的大鍋子爆出來的味道。也許，生活裏，不能總是隻有一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