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笑了散文

新伐好的木材，翻翻滾滾落到了小河裏，一棵擠一棵，向下流頭漂去。

“真多呀，今年的木材！比去年又多了些。真不知這樣的光景，還能有幾年。”

“不多了，不多了！你看這山，越來越稀了。你看這人，越來越伐得累了。”

“是呀，有個三年兩載，樹也該少了，木頭也該少了。明年，我，只怕便不再來了。”

“那就再送這批木材一程吧，漂過那道彎，它們便不再是這山、這人的木材了……”

轉過了那道彎，山漸遠了，小河終於注入了大河。漂在最前面的木材，被河邊的建材廠撈了去。

“真多呀，今年的木材！長的也夠長，粗的也夠粗。多撈些，陰乾了，剝了皮切好段，能做棟的做棟，能做椽的做椽。剩下的，且由他去吧，我們屯不了這許多。來年要時，自有新伐得的。”

流過了這段大河，河面漸寬了，大河終於注入了大湖。漂在最後面的`木材，被河口的傢俱廠撈了去。

“真多呀，今年的木材！質地也還不賴。多撈些，陰乾了，堪鋸則鋸，堪刨則刨，能多打得不少家俬。剩下的，且由他去吧，我們屯不了這許多。來年要時，自有新伐得的。”

流過了這片湖面，湖面漸窄了，大湖終於引進了大江。漂在最前面的木材，被湖口的筷子廠撈了去。

“真多呀，今年的木材！做筷子雖然可惜了，但既然流落到此，也只得多撈些，切割了，打磨了，炮製了，一雙雙一捆捆賣到餐館裏去。剩下的，且由他去吧，我們屯不了這許多。來年要時，自有新伐得的。”

流過了這條大江，水色漸渾了，大江終於要注入大海。漂在最後面的木材，被江口的制板廠撈了去。

“真多呀，今年的木材！拿原木成合成的板子太可惜了，但既然流落到此，也只得多撈些，粉碎了，摻上脲醛，燒硬了，去做了桌椅板凳馬桶蓋。剩下的，且由他去吧，我們屯不了這許多。來年要時，自有新伐得的。”

流進了大海，汪洋的大水立刻將木材衝散。形單影隻的木材，在潮汐中起伏，在漩渦裏打轉。鹽分滲進了它的組織，它心中的淚水似在流動。驚雷閃電恐嚇着它，狂風巨浪拍打着它。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次海嘯之後，它被衝到了海灘上。日曬雨淋，日復一日，嚴寒酷暑，年復一年。

這個春天。山間的小苗應該已經長成大樹了吧。空蕩蕩的海灘也建成了旅遊景點。木材的身邊，開始有人走過，停留，端詳。

“看這木頭，咱們這地方哪有這樣直、這樣長的？想是十萬大山原始森林裏的！”

“那依您看，這麼好木材，從那麼遠河裏漂過來，怎麼就沒被撈去用呢？”

“許是流得快了撈不着，許是流得慢了沒趕上撈木材的，怪它自己歹運罷。”

“真可惜呀，這麼好的一根木材！沒能成爲棟樑，沒能打成傢俱，沒能做成筷子，甚至連塊三合板都沒做成，生生成了朽木！”

太陽下。活潑的小姑娘，掙出了母親的手，跑到朽木身邊。小手輕輕撫摸過猶然潮溼的樹皮，又俯身去看近乎空洞的樹幹。

“咦，好多蘑菇！大的，小的，好漂亮！”

朽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