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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水的白髮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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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最幸福的事,便是在冬天下雪的時候,母親給我們堆雪人。母親堆的雪人是最美的,不只是各種活靈活現的人物,甚至院子裏所有的動物都能堆出來,而且栩栩如生。常常大雪未停的時候,我們便拉着媽媽去外面,和我們一起堆雪人。雪花飄落在母親的發上,一片潔白。然後我們回到屋裏,隔着窗子,看那些雪做的精靈漸漸變胖,直至模糊了面目形狀。

雪是水的白髮散文

那時常盼着冬天,覺得冬天的樂趣最多,滑冰,打雪仗,過年,最重要的,便是可以堆一院子的雪人。於是冬天不寂寞,充滿了美好的回憶。有時會很奇怪,母親幹慣了農活的那雙手,是那樣粗糙,卻是能把雪堆成那麼鮮活的形象。有一陣子,母親便對我們的課本產生了興趣,特別是書中的那些插畫,常是看得入了神。然後,便去院子裏,掃上一堆雪,於是,那些畫中的事物便在母親的手下成形。我們欣然,那些個冬天裏,庭院中常出現各種房屋宮殿,山嶺城堡巍然,彷彿童話的世界。

後來全家搬進城裏,離開了生活了許久的土地,生活更加艱難。冬天的時候,母親在街旁擺攤賣魚,寒風之中,她瘦小的身軀就像那些快要凍僵的魚。依然有大雪飄落,卻是再不見母親把雪變成夢想中的種種,生活進入了寒冬,彷彿所有的美好憧憬都被凍結。

一個下午,母親回來,說不再去賣魚了,河邊的公園裏,正招聘雪雕技術人員。母親興奮地說:“我去看了,雪雕就跟以前我給你們堆的那些雪人什麼的一樣,我覺得沒什麼難的,想去試一下!”除了父親,我們都不懷疑母親的能力,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們才知道雪雕這個詞。傍晚的時候,母親興沖沖地回來,說是明天就可以去工作了。她在那裏,只是簡單地用雪弄了一個天安門,便被錄用了。

河邊要建一個冰雪遊樂園,現在還在準備階段,母親拿回一堆圖紙,每天都在細細地琢磨。下雪的時候,她會去院子裏,把雪攢成一大堆,用她帶回的那些專業工具,照着圖紙去做。這實在是難爲了母親,一動起手來才發現,雪雕確實比以前堆雪人要難上許多。母親反覆研究在什麼地方雪需要什麼硬度,有時還要澆上些水,使之不散落,更要研究兩團雪怎樣結合在一起而渾然一體。那些工具她也是初次使用,還有電動的打磨工具,她都是一遍遍地嘗試,任何細微之處,都要不斷鑽研。時隔兩年,我家的院子裏又有了雪的世界,我們常站在母親身旁,看着她不停地忙碌。

河邊終於開工了,母親信心滿滿地加入了冰雕雪雕的隊伍。每逢週末無課,我都會去那裏觀看,起初的時候,她還有些畏手畏腳,可是時間一長,便進入了狀態,儼然一名專業大師的形象。母親負責的是一組大型雪雕,叫《雪山玉龍》,我看過那個圖紙,連綿的雪山,盤旋飛舞的巨龍,母親就身處雪的世界裏,隨着她的雕刻,雪霰飛舞,在陽光下如七彩的霧氣。每天回到家,母親的手都凍得通紅,後來便腫了起來。我們都勸母親工作時要戴上棉手套,母親卻說,戴上手套,拿着工具便把握不準感覺,容易雕壞,還要費時重雕。

經過兩個月不停地雕琢,母親的作品竣工了,那一天,我們全家簇擁着母親,在雪山玉龍下合了影。磅礴的雪山,威武的巨龍,每一個微小之處都是經母親的手而成,我們都有一種自豪感。那一年的冰雪遊樂園,母親的《雪山玉龍》是最出色的作品,可是母親卻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們說:“靠近山的.龍的鱗片,雕得不夠細,明年一定要好好弄!”

母親的雪雕照片被刊登於報紙上之後,得到了許多業內人士的好評。於是母親成了雪雕大師,別人都這麼稱呼她,這讓她很是誠惶誠恐,特別是在明白了大師的含義之後,更是不讓別人這麼叫她。她只覺得和堆雪人沒什麼兩樣,只是更大些,更細些。又一個冬天到來的時候,便有許多地方來人請母親去做雪雕,母親並沒有一一欣然接受,而是先看圖紙,挑出滿意的纔去。就這樣一年一年,母親真的成了大師,臨近的大城小城,都曾留下過母親的作品。後來,她便很少親自動手,多是提供一些創意,然後指導着別人去幹。

再後來我們都已經成家,母親年齡也大了,她再也不出去弄雪雕,和父親回到家鄉的村莊安度晚年。而我已經離鄉千里,常常會在舊日夢中,看見母親站在雪裏,站在院子裏,堆着雪人,雪花一片片地落滿她的發。雖然母親有過那麼多的雪雕作品,可我依然想念最初農家小院裏的一切,彷彿那是一顆溫暖的種子,生長在冬天,長成以後所有寒冷日子裏鬱鬱蔥蔥的美好。

去年冬天,我和姐姐們都回老家過年,踏進夢中的院子,彷彿一步踏進過去的時光。院子裏已經有了許多的雪雕,都是童年中的種種。見我們回來,母親高興地說:“剛下過大雪,你們想要什麼,媽去給你們雕出來!”我們如兒時般,向母親訴說着心中的願望。於是母親走進院子,依然用古老的鍬鏟,開始弄那些雪。我們在一旁看着,大雪早已停了,可是母親的發上依然一片潔白。歲月的大雪終於染白了她的發,我們再也回不到母親年輕的歲月。

院子裏的雪雕已經成形,是一所房子,一座庭院,院裏有戴着小紅帽的雪人,還有三個站在雪人旁的小孩,還有母親自己。我們都看得眼睛濡溼,我們只能用這種方式,去回望自己無憂的童年。母親擺弄了一輩子的雪,記得有一次,小小的我問她:“爲什麼爺爺的頭髮是白的?爲什麼雪也是白的?”她笑着說:“雪也是白頭髮,它是水的白髮!”

只是那些蒼老了的水終會消散,重回年輕的模樣,而母親的白髮卻永遠也無法融化,也永遠無法變黑。可是我知道,母親對我們的愛永遠沒有變,一如那些水成爲雪之後,依然是水。母親終會無力再去堆那些雪人,可她卻爲我們雕琢了一個溫暖的家。我願意陶醉在她的白髮芬芳裏,一如童年時陶醉於她創造的童話世界,多好,我永遠是她幸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