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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無所事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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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波斯頓*普里斯特利 (1894—1984),英國小說家、批評家、戲劇家。

論無所事事散文

生於約克郡佈雷德福德的一個教師家庭。1914至1919年間在陸軍服役,後就學於劍橋,在英國文學、現代史及政治學方面成績優異。1922年定居倫敦,爲《星期六評論》等雜誌寫評論。早期著作主要是文學傳記和評論集。代表作有《喬治梅瑞狄斯》(1926)《托馬斯。皮科克》(1927)《英國喜劇角色》(1925)《英國小說》(1927)等。1929年出版流浪漢小說《好夥伴》,1930年出版現實主義小說《天使人行道》。其後又出版《英國旅行記》(1934)《沙漠午夜》(1937)《雨落神山》(1939)等書,描述個人經歷,對社會進行批評,深切同情失業羣衆悲慘的遭遇。1932年開始寫作劇本,批評英國中產階級,主要劇本有《危險的角落》(1932)《我曾來過這裏》(1937)《巡官登門》(1946)《明天到家》(1949)《玻璃籠子》(1957)等。

論無所事事

我曾經隨同一位美術家朋友到他的農舍去住過一陣子,他是個討人喜歡的懶傢伙,那所房子坐落在約克郡的丘陵地帶,離一個火車站約有十英里遠;我們趕巧碰上連日忽然變得挺暖和的天氣,於是每天一清早就抄最近的荒野小道,悠閒自在地爬到海拔兩千英尺的地方去,仰而朝天地躺在那兒,消磨那漫長而金光燦爛的午後良辰——任什麼事也不幹。要找個地方偷閒休息休息,哪兒也比不上荒野高原。那裏像是一個潔淨而空曠的露天大廳。那種顯然單調的環境,既不提供當場叫入神魂顛倒的娛樂,也無引人人勝而聲色倶全的大戲可看’卻有浮雲陰影和色彩斑斕的地平線慢慢變換出來的千姿百態,微妙絕倫,足以使您心蕩神移,情趣叢生。高原上一塊塊客廳地毯般大小的草地,美好柔軟得像絲絨,誘您躺在上面養神歇息。那兒遠離塵世喧囂,超脫人間利害得失,萬古長存,使人頭腦得以休息,雜念滌淨。世上的嘈音全都淹沒在麻鷸一片單調的啾啾聲中。

我們連日舒坦地躺在高原草地上,不是仰望蒼彎就是夢幻般地凝視遠方的地平線。當然,說我們什麼事都沒幹,也絕非事實,因爲我們抽掉大量菸葉,吃了許多三明治和小塊的巧克力,喝了不少冰涼冒汽的溪水,那水也不知道從哪兒涌出來的汩汩流了幾碼就消失了。我們倆偶爾也交換一兩句話。不過。我們也許達到了人類兩名成員儘可能近乎什麼事也不幹的程度。我們閒待着,什麼計劃也不制定,頭腦裏連個想法都沒有;我們甚至沒有像兩個男夥伴聚在一起往往一味地對着吹牛那樣消磨時光。在遠方某地,我們的親友正在亂哄哄地忙忙碌碌,動用心計啦,圖謀策劃啦,爭辯啦,掙錢啦,揮霍啦;可我們就像成了仙一樣,實實在在地無所事事,頭腦清淨,一片空白。但是,我們結束那段短暫的賦閒時刻,臉色曬得晚霞那樣紅噴噴,從高原下來,回到凡人和報館老闆盤跟的塵世,卻發現我們剛剛受到戈登瑟夫裏奇先生的指責。

他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指責我們的,我並不知道。我並不清楚是一羣什麼樣嘻嘻哈哈歡鬧的傢伙居然招致並取得了他的信任。怪事就發生在這稀罕的陽光助長我們那種怪癖的季節裏。去年還是前年剛有那麼一位富有創業精神的傢伙組織了一次歐洲大陸導遊旅行,爲了招徠更有學問的人蔘加度假,還特地在途中各站給他們安排一系列知名作家的演講。那羣愉快的遊客上路了,他們的嚮導也確實信守諾言,因爲您瞧——第一站就有英季教長給他們做了一次暢論現代享樂的演講。不過,瑟夫裏奇先生是不是。也向一羣度假者發表宏論,或是在那幫商場大老闆召開的嚴肅會議上致詞,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確實知道他說了他最痛恨懶散,認爲那是天字第一號罪惡。我也相信他批評了一些浪費時間的人,可我把他舉出的理由和例子忘了,說實話,再去細究,我會認爲那是一種浪費時間的丟臉事兒。瑟夫裏奇先生雖然沒有點我們的名,卻在攻擊懶散那一過程中,腦子裏自始至終想着我們倆,這一點是根本用不着懷疑的。也許他的腦海裏出現這樣一種使他震怒的景象,那就是我們倆平躺在荒野高原上,堂而皇之地浪費時間,而世間卻有許多活兒急待去做,順便提一句,急待完成後由瑟夫裏奇的店鋪買進再賣出。我真希。望他能看到我們倆,因爲那想必會對他大有好處;我們倆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叫人瞧着痛快,即使我們什麼事也不做的時候,誰要是看看我們,哪怕只看到並不完整而難以理解的形象,也會對他的.身心有所禪益。不幸的是,瑟夫裏奇先生大概對他所謂的懶散之罪已經下了斷語,所以不願意接受別人的看法,連態度也不肯軟化一些。這實在可惜,更糟糕的是他的觀點在我看來並不對,而且肯定相當有害。

在這人世間,萬惡其實都是那些一向忙忙碌碌的人造成的,他們既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忙,也不曉得什麼事情該做。我認爲魔鬼仍然是宇宙間最忙碌的傢伙,我也蠻有把握地想象到他在譴責懶散,而且對那種浪費一丁點時間的現象大發雷霆。我敢打賭,在他統治的王國裏,誰也不許閒着,即使偷閒一個下午也不行。我們大家都坦率承認這個世界一團糟。可我跟有些人一樣,認爲並非是悠閒懶散把它弄到這步田地的。人間缺少的不是有爲,而是無爲;它無所不能,惟獨缺少友善和些許理智。世界上仍然有大量的精力(以往從來也沒有這樣多瞎忙的人),只不過大部分都給浪費在不該用的地方了。比如說,要是一九一四年七月裏,天氣好得叫人懶洋洋,所有的人,皇帝啦,國王啦,大公爵啦,政治家啦,將軍啦,記者啦,都一下子極想什麼事也不幹,而只希望在陽光下閒蕩,消耗菸葉,那麼我們的境況也許就會比現在強多了。可是不行,那種生活必須緊張的說教仍然是無可爭辯的;任何時間都不許浪費,總得想法乾點什麼。

於是,衆所周知,真就幹出了什麼名堂。再說,假如咱們那些政治家,與其帶着一大堆還沒考慮成熟的想法和大量可以消耗的精力匆匆趕到凡爾賽去,還不如暫時撇下一切書信來往和接見等等事務,乾脆都去度假兩週,只在這個或那個山坡上閒逛,破題兒第一遭在他們精力B王盛的生活當中顯然什麼事都不幹,然後嘛再回到他們那個所謂的和平大會去,這樣也就可以在散會後,聲譽沒被玷污,世界大事也給處理得挺好。其實就在目前,如果歐洲有一半政治家都放棄那種視懶散爲罪惡的想法,離開政壇一陣子,什麼事也不幹,那麼我們肯定會從中獲益匪淺。其他例子也都涌上心頭。例如,某些宗教教派時而召開會議,儘管外面罪惡堆成山,人類文明的前景仍然難卜,那些與會代表卻在譴責女人裙子的長度和伴舞樂隊的噪聲,淨在這些小是小非上瞎浪費時間。他們還不如找個地方躺躺,凝視夫空,休息休息他們的腦筋更好些。

懶散爲萬惡之首的想法,伴以生活必須緊張的說教,在美國十分流行,我們也沒法迴避美國是個令人驚異的昌盛國家這一事實。可我們也沒法迴避另一事實:在那樣一個社會裏,所有最卓越的當代作家竟然全是諷刺家。說也奇怪,大多數偉大的美國作家都毫不遲疑地歌頌悠閒自在,他們的才能往往就是無所事事,爲此還自誇呢,這就是他們救世的辦法。因此,梭羅如果沒有他那種什麼事也不幹而只欣賞銀河的本領,就只會是個冷冰冰的道學先生;還有惠特曼,如果剝奪了他雙手插在褲兜裏閒蕩的習慣以及這樣消遣時所流露出來的天真喜悅,就只會是個大號笨蛋。任何一個蠢貨都會小題大作瞎忙乎,到處消耗他的精力,而一個人想安頓下來無所事事,卻得有點真本事。他必須存有可以汲取的精力,必須能夠浸沉寧緩緩流暢的沉思奇想的河流,必須內心深處是位詩人。往往其他詩人叫我們失望的時候,我們便會想到華茲華斯,因爲他深知無所事事的奧妙,你可以說,沒有誰比他做得更好了;你也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發現有關這方面最好的敘述。他活得夠長的,足可以把他年輕時的大多數見解收回,可我認爲他絕不會對其中一個想法反悔,那就是世間再也沒有什麼比無所事事地凝視大自然更能使人心靈淨化,更能使人健康了(他在一首詩中真的對一些吉卜賽人表示過憤慨,因爲他有一次從那些人身旁走過,十二個小時之後再從他們身旁經過,竟然發現他們一直什麼事也沒幹。我懷疑這是種族偏見,還帶點忌妒,因爲他本人雖然幹得不多,那些人卻幹得更少)。他要是仍然在世,肯定會比以往更加熱情而經常地宣講他的信條;他或許還會攻擊瑟夫裏奇先生,用一連串了不起的十四行詩(開首是“上週他倆漫步在荒野高原上”)來維護我們倆,順便說一句,這些詩一點兒也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他會告誡我們,如果人人在未來十年裏,一有機會就儘可能仰面朝天地躺在荒野高原上,無所事事,那麼全世界的情況就會好得多。這他可就說對了。

【鑑賞】

本文開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篇文人墨客閒來無事時舞文弄墨的休閒之作。作者和他的朋友陶醉於農舍附近怡人的景色之中,“遠離塵囂,超脫人間利害得失,萬古長存,使人頭腦得以休息,雜念滌淨”。我們好像看到作者和他的朋友在遠離塵世煩擾的地方像中國古代的隱者一樣,純粹是在那裏陶冶自己的性情。

然而,隨着作者貌似悠閒的目光向遠處望去,讀者的心也就如同作者的思緒天馬行空般地飛騰起來,於是一些視“無所事事”爲罪惡淵藪的人就出來了。這裏有“遠方某地”“正在亂哄哄地忙忙碌碌,動用心計啦、圖謀劃策啦、爭辯啦、掙錢啦、揮霍啦”的親友,更有那些“既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忙,也不曉得什麼事情該做”的“一向忙忙碌碌的人”,正是他們造就了人世間的萬惡。這些人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某個時候所謂的社會精英,如1914年7月的皇帝、國王、大公爵、政治家、將軍、記者,有1918年時一些“帶着一大堆還沒考慮成熟的想法和大量可以消耗的精力匆匆趕到凡爾賽去”的政治家。這裏,作者顯然是在諷刺那些把歐洲廣大人民拖進罪惡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給人民帶來深重災難的戰爭販子,以及後來那些在“和平”的名義下幹着骯髒的分贓勾當的政客們。

還有“目前歐洲一半以上的政治家,某些宗教教派魯等”。作者看似隨意飛騰的思緒明顯地透露出他對這些所謂社會精英們所從事的黑暗政治的厭惡。作者以極具諷刺的口吻設想,如果在1914年7月,這些人“都一下子極想什麼事都不幹,而只希望在陽光下閒蕩,消耗菸葉”,結果如何?對人民是福還是禍?結論自然是再明顯不過的了。以後來歷史的演變來看,如果不是那些“帶着一大堆還沒有考慮成熟的想法和大量可以消耗的精力匆匆趕到凡爾賽去”的政治家們,十多年後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可能也要重寫,這個世界和世界上的人民也肯定會因此獲益良多。顯然,我們社會存在的罪惡很大程度上是這些人的忙碌造成的。

作者還把目光投向了當時被視爲資本主義民主天堂的美國,那是一個“令人驚異的昌盛國家”。在這裏,他又發現了一個事實:“大多數偉大的美國作家都毫不遲疑地歌頌悠閒自在,他們的才能往往就是無所事事,爲此還自誇呢,這就是他們救世的辦法。”

讀完全文,人們不得不爲作者獨具的匠心而歎服。在他天馬行空、自由揮灑的筆端,我們分明能感受到作者對現實政治的強烈批判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正如他借設想詩人華茲華斯的告誡所道出的那樣:“如果人人在未來的十年裏,一有機會就儘可能仰面朝天地躺在荒野高原上,無所事事,那麼,全世界的情況就會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