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散文《生之語》

人說二十五歲是一個分界，跳過那一段，身體的水分會慢慢蒸發，也包括心靈部分。蒸發預示着一種枯萎，是一個漸進且漫長的過程，不知不覺又明顯昭彰，如同江河穿越峽谷之後流入平原，激浪不再，靜水深流。但誰說靜水是一種內斂？實則是一種麻木。

從來都不喜歡中國古典民樂，它始終讓你覺得一種暮氣，似乎與年齡不合。青春小鳥永遠不會在腐朽陳敗的枯葉堆裏落腳，所以人們總是說，小鳥站在枝頭歡愉地歌唱。枝頭永遠是新的，有新的綠芽，有新的雨露和空氣，它的指涉是蓬勃的生命動力。

一個萬籟寂然的秋之夜，或許是凌晨一點還是三點，在半夢半醒間，忽來一段邈遠的音樂悠揚耳畔，彷彿地底三千尺無光的世界有一股清泉直瀉，每一絲，每一弦，都重叩你的心。又像是枯乾的草原突降神雨，無垠廣袤之上，萬物在瞬間重生，原本枯黃黯淡的天與地由黯而明由明而麗轉變了色彩。滿眼的深綠與清藍潤澤天地，也潤澤你的心。你彷彿站在某個熟悉的城市樓頂，迎着光伸出手，看流動的雲從指尖穿過。那些久不憶記的`過往，一個個熟悉的片段，消失許久的人和事重又充滿你的思想，一陣陣涌上來，又從你眼前迅速流蕩過去。留不住，抓不牢，慢慢隨着音樂裏空遠的詠歎調拉長，遠去，一如指尖雲。

音樂在幾分鐘後停止，你在深夜惶然醒來擁被而坐，發現是電腦在線調頻忘了關，而剛剛的一段琵琶獨奏只是電臺插播的整點音樂，後來才知道那首曲子叫名《琵琶語》。幾分鐘，是就曲子的長度而言，那短短的幾分鐘，像一部剪輯高明的電影，讓你有幸把過盡的前半個人生的那些發生重又在身內心內過了一遍。有感傷，有歡欣。是喜劇，更是一出悲劇。總之，就是你的人生你的夢。如此機緣與不經意讓你發現了中國古典民樂的美，但疑問也隨之而來，到底是秋涼深夜的靜爲你營造了與之契合的氛圍，才讓那短短几分鐘的曲子顯得不同，還是你的年齡已經步入暮氣悲涼的秋？就算生理年齡夠不上，至少心理年齡是如此？

你明白，你是一個對“時間”患有重度過敏症的人。也看到過身邊很多人，包括你的父親母親，他們從未對“時間”的侵蝕有過絲毫反抗和不適應，對年華漸遠如同花樹對自己的悽然凋零渾渾不覺般，從容走入晚秋。

繁花盡萎觸動感傷的，往往是看花樹的人。

而你，每一天，都感覺一種失去。失去一種心境，失去一段時光，失去一種信仰。每每身不由己向前跨出一步，你都失去一樣最爲珍寶的東西。路，卻依然得走，生活，必不理會你是否甘願繼續。你夾雜在一羣被“時間”驅趕的人羣中，一路煙華走下去，直至荒涼至盡孤獨至盡的盡頭。你也多麼希望能像很多人一樣，也包括你的父親母親那樣，默然接受大自然這一最無情的例律，抱着一種“無覺”走完一生。按哲學的邏輯，“無覺”倒也是一種純粹的人生，不“覺”則已，既然“覺”了，就應該徹底。只是那種徹底，看透參透世間諸法空像的一種徹底，會否太過蒼白？也只能說，你的人生你的“覺”，並不完滿，甚至有些缺殘。

死亡並不可怕，怕的只是生命失去鮮活的色彩淪爲一片荒蕪。

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飛鳥集 . 泰戈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