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俗要人-散文欣賞
我常常感佩於漢語的神奇，同樣的一個意思，會有多種不同的表達，且每各種表達之間，意思看似完全相同，但細細玩味，又有微妙的區別。比如說“求婚”一詞，在我們江漢平原一帶的方言裏，叫做“要人”。這兩個詞意思是一樣的，但相比之下，“要人”顯得更加生動豐富，且還有點野性和幽默的味道。在我看來，求婚和要人最大的區別是“要”，“要”一方面有“求”之意，而另一方面，又讓人感到，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只是來要回去。其實，“要人”就是我們那一帶的一種婚嫁風俗和禮行，有着一定的規矩和套路。
俗話說，一家養女百家求。以前，在農村，雖然幾乎家家戶戶都重男輕女，但大姑娘還是一種比較緊缺的資源，或者說，在農村，小夥子要娶到一房媳婦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正因爲如此，農村便形成了“要人”的風俗。
要人大致要經過以下幾個環節。
探口氣。也就是試探女方父母大人，看有沒有要將姑娘出嫁的想法。這裏得先說明一下，本文說的是以前的事，如今這種風俗已經基本上不存在了。現在農村男女青年，也時興城裏那樣的求婚，父母的意見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而在以前，女兒嫁不嫁，何時嫁，基本上要父母說了算。所以，要人是否成功，女方的父母至關重要，這也是要試探他們口氣的原因。
探口氣的任務一般由準女婿完成，這是個技術活，大人要先教他怎麼說，怎麼聽。怎麼說還好學一點，因爲那些要人的話，都是有套套的，只要記住幾句，到時候說出來，大多不會出什麼差錯。難學的是聽，要從對方的口氣裏聽出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的確不容易。
一般來說，男方開始提出要人，女方父母都會拒絕，不然就顯示不出女方的優越感。如果答應的太爽快，就會讓男方輕視，甚至讓男方懷疑女方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不過，雖說第一次要人肯定會被拒絕，但拒絕的口氣是有區別的。如果心裏想把姑娘嫁出去，就會在拒絕時，口氣上留一點餘地；如果根本還不想把姑娘嫁出去，那就會一口回絕。這就是探口氣的重要性，若是人家堅決回絕，那就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免得勞神費力，還要花錢，又不會有什麼結果，安心再等吧；若是人家口氣留有餘地，就趕緊趁熱打鐵進入下一個環節。
下一步是請媒人。媒人一般是和男女雙方都有點關係的人，這樣的人才能夠一手託兩家。但男方的媒人一般傾向男方，爲男方說話。請媒人主要是男方請自己這邊的媒人。一般要把媒人接到家裏，好茶好飯招待。然後請他去女方家幫助要人。一般來說，正式開口要人，都是媒人最先提出的。媒人會對女方的父母說：“伢們都大了，趁年成好，把他們的心操了，好落心咧。”媒人最少也要去三次，一次兩次女方不會答應，到第三次女方就開始提條件，實際上是鬆口了。至此，媒人的任務基本上就完成了。
接下來，就是男女雙方進行討價還價。主要是彩禮的'多少問題。這裏說的彩禮分爲兩部分，一部分是給女方家裏的，包括魚、肉、點心等。多數人家都不會要很多彩禮，因爲不是用姑娘去交換什麼。但還有一部分彩禮是給姑娘自己的，比如衣服等。這部分就得據理力爭。其實，姑娘出嫁也會把這部分彩禮帶到婆家去，說到底還是婆家的東西。爲什麼要爭呢，因爲過去家裏兄弟姊妹多，婚前要到的就屬於女兒的小家，婚後婆家的財產，就是兄弟姊妹共有了。討價還價也主要是這一部分彩禮，這是個很艱苦的過程，雙方達成一致，男方要人才算大功告成。
在整個要人過程中，男方都是低三下四，百般乞求。而女方則高高在上，盛氣凌人，所謂擡頭嫁姑娘，低頭接媳婦，體現得淋漓盡致。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也有男方不肯低頭的，甚至還有要女方求男方的。比如男方地位高、條件好的，女方要招倒插門的，還有女方失了身的。
倒插門情有可原，那等於是娶人家的兒子嘛，當然擡不起頭了；失了身也好理解，以前農村失了身的女人，那身價就得大打折扣。
至於男方地位高條件好，就覺得高人一等，不肯低頭要人的，情況各有不同。有的女方家，擔心金龜婿跑了，只好委曲求全，主動把姑娘嫁過去。但也有那要面子、有骨氣的人家，不吃那一套。
大家還記得我在《寫信》一文裏寫到的我那個遠房堂姐嗎？她的對象在部隊當兵，後來有了些出息，有提幹的可能。他從部隊回來準備和我堂姐結婚，到堂姐家要人。以前他沒當兵時，在堂姐家裝得像個孫子似的，現在他自認爲地位比堂姐高了，就趾高氣揚起來，不把堂姐一家人放在眼裏。堂姐的父親，我的二大伯，發火了，他拍着桌子衝那小子吼道：“你以爲你上天了啊？老子不想高攀，你給老子滾！”二大伯本來是個極和善的人，村裏人都說從沒看見他紅過臉。但和善的二大伯更是耿直的，他看不慣一闊臉就變的人，他要捍衛自己和女兒的尊嚴。堂姐的對象被氣走了，二大媽埋怨他，二大伯卻說：“走了就走了，這種人不嫁也好。”
堂姐的對象一氣之下返回了部隊，聽說他還準備退婚呢。但天有不測風雲，他在一次訓練中負了傷，一隻腿留下了殘疾。他復員回來後，不好意思來堂姐家要人。不少人都勸二大伯趁機讓女兒把婚退了，免得嫁給一個殘疾人，一輩子吃苦受累。但二大伯卻主動託人帶信給男方，要他來要人，他準備把女人嫁給他。
堂姐的對象又羞又愧，進門就給二大伯跪下了。二大伯把他扶起來，好言撫慰。要人的一切環節都省去了，也沒有在彩禮上討價還價，雙方定下日子，堂姐就嫁過去了。
據說，這是我們村歷史上最爲簡單一次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