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燈思散文

燭燈思

燭油垂流下來。變異着燭身，增添了不少微形的鐘乳，隨燒而隨流隨成，隨之交換奇峯造化，溝壑洞穿，凝凝滯滯地自礙自障自融自導，垂流得艱難而又輕易。

蠟燭有心爲惜別，獨流情淚到天明。它總是有着很多淚。情淚也好，相思淚也好，悲淚也好，歡淚也好，都不僅僅是淚，都是它爲自己而流的。

蠟炬成灰淚始幹。天明時候，火熄淚盡留下一圈殘油。

於是，蠟燭也就絕望了，再不指望普羅米修斯偷來的種子，能夠給它點燃再次的希望而產生感情的重複，相思的重複或是悲和歡的重複。死灰不會復燃。況且蠟燭流光了淚，竟沒有剩下些灰。

留下的一圈殘油，可以記憶起完整時的模樣，卻永遠也恢復不了。畢竟，前身已矣！相思可遣而不返也。

舊的感覺久未體會後，偶然得到品嚐，其滋味很是新鮮。我再次面對蠟燭。那一苗火，閃一團光，抽一道煙。有風從門窗口進來，火搖，光抖，煙亂，卻似何如？

且燃一根香菸，靜對紅燭。喝着已泡了好幾次已不醇了的茶，猶如白開水。給香菸佐味，倒無不可。

以前，我常常對着電燈發呆。沒電的`夜晚，自是換成對蠟燭靜坐了。蠟燭孤單單地立在案頭，我孤單單地坐在案前，心中的思緒，此起彼伏，絕不是孤單地來來去去。

因爲到了唸誦晚課時才知道停電。晚課後，不願摸黑走那好幾裏的其大半是嶺的路段，到江下街去買白蠟燭。揀個方便，在大殿裏的殘燭中選一根只燒了小部分的拿到住舍裏照明。所以，我案前所燃的是紅色蠟燭。紅燭和白燭的最大不同處是紅燭以蘆杆制芯，白燭以棉線制芯。紅燭比白燭長大不少，因此，燃起的一團火也比白燭燃起的火長大，煙也黑而濃些。

那團火足有三寸差不多的長短，不住地跳躍着。那跳躍跟隨燭油在燃燒中融化所產生的劈啪聲響，相當輕微，但抖動急劇。黑煙也輕微抖動，搖動我的身影在黯然的牆壁上恍忽如鬼影。未關的門和窗使蚊子飛蛾之類的飛行物往房中尋來。蚊子進入房中，只在房中亂鳴一通的亂飛着。而飛蛾，竟撲火而來，自找死路。紅燭的火比白燭的火熱烈。於是，飛蛾也就快死些。大無可奈何！時已炎夏，正是萬類競自由的好時候。這些可憐的小飛行物實在多得令人生厭。眼看着它們進來自尋死路，該快意？還是該爲之悲憫？

雖樓下穿過走廊就是大雄寶殿。我佛如來，平等正覺，大慈大悲。又何補物類自生自滅、不知究竟！

火，飛蛾尋死。光，明我眼前。得失該何以論？

作於江下梅溪明因寺一九九四年六月

梅溪

見多了小河的流水總是平平穩穩泛着春夏秋冬浮着萍花藻草，來見識這條匯合衆多溝澗從三面連環的青山羣中犟出的梅溪，此如泄，彼如涌，溪面上的波浪激濺跳卷，亦是流水，絕不是平穩地流着。水之多姿於此可覽一斑。經過好幾日陰雨和昨夜的大雨。在昨夜就聽到水聲如雷令我難眠，引我實在大有去溪畔飽睹水色之慾。卻上午濛濛雨花漫散。待午睡後，雨已收。慢慢走出山門，轉過果園。石徹灰漿的溪岸，共溪流彎曲沿着果園橫陣如一條帶子。

水有些青。因爲山青，水自山中出，染而有之。實山之青爲水之長流故也。

若白日高懸，水發亮如銀，一線澄清。遠去東海，則不見其青。若身在山上，不能臨流俯弄，縱目廣，難賞水之優柔。待就近倚溪，則見溪底排展很多鵝卵石，晶瑩精光，是淺水輕撫日久所致。日前因晴，不能有現在這大的溪流，似緩卻很急，捲到眼下，剎那便過。一渦一波緊緊追隨。溪底之草俱已臥也。從高處落向低處，水便飛濺開白沫，尤是妙比明珠撒盤，跳得歡快，潑得靈活。已遠去的水，猶如無聲無息地消逝，平平又靜靜，同白沫橫交處相比，一鬧一寂足爲殊異。

此時無風，因人在溪頭橋上，水氣上侵，涼意凜骨，乃覺風意。汪精衛詩曰：“一片漣瀆望不收，和風和雨總和愁。何當化作水中石，一任清泉自己流。”

我不敢也。若化作水中石，定會如入冰庫凍硬血肉。而只能對水中石生無上羨。石之沉寂以千秋，更非好動之我所能達。或可以是清泉，來去自如，自己地流。卻也是隨波而流！流到了這裏。

注：汪精衛雖爲大漢奸，但他的詩，倒是甚有沖淡雋永之致！

白衣舒嘯 一九九四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