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塞兒散文

能夠把一次加塞兒念念不忘地回味上三十年，是因爲那次加塞兒給了我太及時的報應。

那時，我還是一名年輕的士兵。作爲戈壁灘的軍人，能去一趟古都西安，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所以，接到帶隊去三四零四工廠接車的任務後，我和我的八位戰友就別提有多高興了。

料想不到的是，當我們在陝西省軍區招待所住夠一個星期之後，心情就變得煩躁起來了。我們似乎很難與繁華的城市融合，我們不願再客居鬧市，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火熱的軍營去。於是，我便整天守侯在西安火車西站催要已下達計劃的車皮。

在計劃經濟時代，一切事情都得跟着計劃走。而最沒準的事情就是“計劃”。本來，我們九個駕駛員接九臺汽車，每人一臺開回來就完了。計劃一出，卻需要五臺六十噸大平板從鐵路運回來。可是，鐵老大並不執行計劃，車皮遲遲不能到位。我這個帶隊的只好在計劃處軟磨硬泡。憑着一張甜嘴加一星期的磨功，汽車總算上了火車，我們也進入崗位開始了漫長的押運旅行。

早晨上車，中午還不見車動。忍耐不住，我們又去磨調度。調度開始十分冷淡，說任何人都必須排隊。直到傍晚才漸漸變得熱情起來，告訴我們西安東站正在編組，如果我們確實想走，他可以把我們甩到東站去加塞兒。我們自然感謝調度的特殊關照，歡呼着去加塞兒了。

當晚即離了西安。火車一動，我們就鑽進汽車駕駛室矇頭大睡。大概是野戰訓練成績都很好吧，這一一夜人人睡得十分香甜。清晨起來，才發現車皮竟然停在了鹹陽站 ——這一一夜只走了三十公里！接下來又出現了更可怕的事情，我們的車是每站必停，停下就沒了鐘點。哪怕是一個只有兩股道的車站，它也會沒完沒了地“站”着。去車站一打聽才知道，我們的整車計劃，讓那個被磨煩了的調度一個加塞兒編進了零擔貨車裏。哪年哪月能回到寧夏，就看各個車站的調度大爺肯不肯開恩了！

五天之後，我們到了一個叫社棠的`車站。這個車站不算太小，有站臺有侯車室也有正規的職工食堂。停車後，我照例帶了香菸去調度室通融，調度卻告訴我：前方的天水站正在施工，零擔貨車只能在此排隊等候。什麼時候天水站有了站位，我們才能前進。等了三天，排在我們前面的車皮沒少幾臺，後面的隊伍反倒很快拉長了。前後數一數，還是後面的少些，於是又去求調度先從後面發車，把新到的往前排，讓我們加個塞兒先走一步。那時正是雪後初晴，西北風硬得像用禿了的竹掃把，從早到晚在我們的臉上身上掃來掃去。調度看我們一個個狼狽不堪軍容不整的樣子，很爲難地答應了我們的請求。誰知卻更加亂了套——由於各班調度協作不好，出現了前面後面都發車又都排隊的混亂局面，夾在中間的我們自然是兩頭不沾邊了。

在這個小站住到第七天的早晨，我們又一起去車站食堂買飯。站在打飯窗口，我們卻面面相覷尷尬萬分，這時我們才發現幾個人身上的錢全用光了！這頓早飯，我們搜盡口袋每人只分到了一兩稀飯！

我們不得不爲自己的肚皮想辦法了。那時的通訊是無法解決緊急問題的，我們只好拿出所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派了兩名甘肅籍的同志徒步去天水武裝部求援…… 在焦急等待他們歸來的一整天裏，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我從第一次打破計劃加塞兒起，就把弟兄們帶上了一條漫漫無期的“長征”之路，而這之後爲加塞兒所做的努力，則把這條路進一步延伸了。更糟糕的是，我在西安就把所帶的公款借給弟兄們花了，而我卻認爲他們還帶着足夠的伙食費呢！

天黑以後，兩位求援的兄弟終於回來了！他們借到了兩百元錢三十斤糧票卻捨不得花錢去坐車，又順着鐵路走了回來。當我們第二天又出現在車站食堂時，食堂的師傅還以爲站臺上又新住了一撥解放軍。我們餓了一整天，但我們是軍人，我們不能去討飯吃。

離隊後的第三十五天，我們終於回到了溫暖如家的軍營。我們確信，有這三十五天的時間，我們完全可以徒步去西安走一個來回！

我們並沒受到任何批評。我們都已經很累了。不過，我們心裏都知道我們犯了錯。只是，我們始終不明白自己的錯誤在哪裏——是加塞兒錯了還是計劃錯了？或許是其它什麼更重要的地方出了錯？懵懂之中，小小的我只能盡力做到一點——再不去加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