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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之夢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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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雙雙南下,冬天荒寒,朋友送來一盆綠意蔥蘢的吊蘭,我精心呵護着這抹鮮綠,相伴冬春。

泥土之夢散文

不想暑假時,竟然抽出三蕙,吊了三串風鈴,孕出米粒般細小潔白的花蕾,斷斷續續地開出了七八朵花來,並且還在不停地抽枝展葉,擠了個盆滿鉢滿。

那星星似的小花,白瓣黃蕊,極盡玲瓏,惹人憐愛不已。更讓我驚喜的是,第一朵抱老枝頭的花,竟然不聲不響地誕生了第一個孩子——一枚小巧之至的綠果。原來,就在我的眼鼻底下,生命在不經意間演繹着傳奇。這使我堅信,付出過的那些關愛,遲早總會得到回報;鬆過的泥土,仍然餘留着陽光的微笑;澆過的水,依然逗留在修剪的綠枝嫩葉間。

從此,我就愛上了種花養草,重拾母親的雅好。城居里,嗅嗅泥土的芬芳,以解縷縷“鄉愁”。

母親南去弟弟那之前,常在寬大的陽臺上編織着她的田園夢——用裂縫的臉盆、瓦缸、油漆桶以及快遞用的白色泡沫塑料盒,種植各種應季的蔬菜。當然是父親戴着老花鏡,彎着曲背,慢條斯理地弄土、施肥、捉蟲。種得最多的是“上海青”小白菜,不灑農藥,不施化肥,不需要催熟劑,要多“綠色”有多“綠色”,這樣的原生態蔬菜,還是小時候才吃過,誰都愛不釋手。

母親最喜歡熬湯了,一聞到排骨香、蓮藕味,我們便爭着去陽臺割蔥,一綹兒洗淨了,交給笑眯眯的母親,任她在砧板上切出一屋蔥香,再灑到湯裏,個個露出饕餮之相,嘖嘖有聲,大快朵頤。這時,便是母親最志得意滿的時刻。一生守着鍋臺轉,從泥土裏扒出金子,讓父親吃得心滿意足,讓兒孫吃出健康開心,不是最大的事業嗎?

然而,隨着金秋時節雙雁南飛,“天堂”似乎移位了。我們不知時令,不懂種菜的竅門,把母親留下的一畦畦碧油油的菠菜吃盡後,便任由陽臺荒蕪了。沒了綠肥紅瘦,母親種菜的家當一日日衰頹破敗,索性被一扔了之。陽臺遂空蕩了兩年,昔日餐桌上最奢侈的風景一去難返。

朋友的饋贈,讓我重拾母親的雅好。除了照管好這盆生氣勃勃的吊蘭外,我又陸陸續續地請來好些芳鄰。有嫺雅恬靜的文竹,有敏感多情的`含羞草,有長開不敗的長春花,有英姿逼人的萬年青。不到一年,家中已是綠意叢叢、春意盎然了。

今年春節後,樓上一家傾巢北漂,陽臺上欣欣向榮的蘆薈頓成了我家的座上賓。那修長挺拔的碧葉,綴着細碎的白斑點兒,十分可人。片片飽蘸着陽光的蜜汁,掐下來,便是天然的美容面膜,爽臉宜心。

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我提了米袋,借了把鐵鍬,欣欣然穿街過巷,翻過鐵軌,去坡下取飽曬陽光的黃土。人家的菜地裏,綠油油的白菜正嬌憨地滴翠。坡地上冒出星星點點的草芽,哪裏草芽密,我就朝哪裏揮舞鐵鍬。料想這份肥沃,亦能妖嬈我的小天地。

累出了一身汗,提、拉、拽,就差扛到肩上,才把沉甸甸的泥土請到了二樓陽臺。喘息未定,就忙着把擠破塑料鉢的十幾株蘆薈鬆土拔出,一古腦兒分栽入從左鄰右舍收羅來的花盆中,陽臺上的隊伍立時壯觀了不少。我兩手沾滿了新春的泥土氣息,擡起衣袖擦擦汗,一盆盆地排兵佈陣,宛如指揮若定的將軍。

誰知安營紮寨後,任我提供充足給養,蘆薈們卻一副水土不服之勢,絲毫不見一點動靜。請教高人,始知問題出在我煞費苦心弄回的黃土上。養花需要鬆軟的腐殖質,特別是蘆薈不耐澇,更得沙性土壤。

有經驗者建議,隨便去花園、菜園、樹林“偷土”。呵呵,即便是泥土,若用“偷取”,君子不爲也。可也不能見死不救啊!最後央先生專程載我回他老家。知我回來弄土,二老大笑不止:“要別的沒有,要土啊菜啊,多的是,該用汽車來運啊!”婆媳倆大大地“土豪”了一回,專揀菜地裏最鬆軟的肥土挖,公公再把腐熟的農家肥拌在一起,認真地摻合一番,肥沃的黑褐色的花土應有盡有了!

當然,新鮮蔬菜也少不了。自從母親像大雁南去,婆家更像綠色糧倉,後勤保障可靠極了。胡蘿蔔、紅心蘿蔔、香菜、芹菜、韭菜,爭先恐後,裝了一大袋,返城後又可以大肆包餃子,冰凍好再來投桃報李,孝敬“地主”和“地主婆”啦!

滿載而歸,便迫不及待地給我親愛的花草朋友們一一頒獎。每盆更換新土,足足忙活半天,直累得腰痠背疼,心裏卻滿是歡喜,彷彿春天重臨。

從此,我每日早晚在陽臺和屋角間來往穿梭,給這盆拔拔芽,替那鉢澆澆水,忙得不亦樂乎。有時伏案累了,起身看蘆薈從中心頂出嫩生生的新葉,瞧吊蘭又吊出一串新芽兒,觀文竹新綠換舊顏,賞長春花開謝不止,感到無比的欣悅鼓舞,彷彿自己也時時在新生,所有的細胞和她們一起萌動着。

秋來賽似春光。陽臺上的蘆薈一株株瘋長,個個攢足了勁兒,比賽般爆出新芽。有的盆已經兵分十餘路,勢必得大舉裁軍了。

上次分贈與鄰居、朋友的蘆薈,早已經在各處安居樂業了。於是,購盆,覓土,另尋“婆家”。恰逢小區臨路邊種植多年的菜地花園荒棄,因主人老了,病了,諸事撒手,徵得伺候她的兒媳同意,我如願以償覓得良土,免費周折,彷彿中了體彩。

秋日的陽光漸漸溫柔敦厚起來。我蹲在厚軟的土地上,輕輕鏟去瘋長的雜草,揀盡石子、磚屑,把油黑的鬆土攪來拌去,然後攏成一堆,一剷剷請君入袋,左提右攜着,哼着歌兒回家,半乾的泥土被陽光一撫,就溫柔地貼在手上了。

遂想起小時候,無數次跟着媽媽到菜園拔蘿蔔、撇白菜、掐茼蒿,或者下地插秧、種藕、採菱,夏日采綠豆,秋天摘棉花,冬季補油菜……父母與泥土的耳鬢廝磨止於婚後隨我入城,止於幾年前南下入大都市。可是,他們怎能割捨相親大半輩子的泥土呢?有父親在,便總有泥土;有母親在,便總有綠意。

第一次去深圳鹽田,弟弟臨海的一樓房子裏,沿牆爬了一圈碧玉般的綠蘿。當晚睡在客廳,一翻身,似乎她們就會入夢來。母親說,這是弟弟種的呢。原來只是爬在窗戶上,他們就想方設法引導綠蘿轉彎,用透明膠把腳固定在牆上,勤澆水善施肥,纔有瞭如今這三牆碧綠。

想來,這是久居都市的弟弟的田園夢吧?少小離家老大不回的遊子,該有多少次夢迴故土?清凌凌的清水湖邊,烏龍村的磚瓦草木還記得那個識水性、善捕魚的翩翩少年嗎?每逢家中來客,他赤手赤腳地走阡串陌,到湖邊溜上一圈,必提了搖頭擺尾的鮮魚大步流星而歸。雨中屋後的竹筍,繞村樹林的槐花,水田春播的稻秧,肥水時節的鯽魚、螃蟹,長夏一湖的紅蓮和藕菱……年年歲歲,是怎樣被浩蕩的海風捎入他肥美的夢鄉里?

“快來看這泥蒿!已經吃了幾茬了!”晨起的父親笑容可掬地喚我,在歲月那端遊目馳懷的人兒一個唿哨打馬歸來。

院子門口比我的陽臺闊氣多了。南方熱烈似夏的初春,十個大花盆裏,泥蒿蓬勃鬱綠,好一片葳蕤的春光!

那還是隆冬裏,爲解親人的思鄉之苦,我特意快遞了一箱泥蒿根。這土生土長的地道家鄉菜,吃來脆嫩爽口、脣齒生香、餘味不絕。弟弟嗜之如命。熟悉物性的父親,弄來許多南方特有的紅沙土,燕子壘巢般在屋側用紙箱佈置成“地窖”,把泥蒿深埋進去,再用厚紙箱遮光擋陽,阻止其繁衍,慢慢吃到團年飯時還享用了最後一碗香噴噴的家鄉菜。

多心的母親一邊吩咐弟弟網購花盆,一邊和父親到處尋土,竟然到川流不息的天橋下鏟地灰。於是,各樣泥土裝盆,請泥蒿根安家落戶了。此後,母親摘菜做飯時,父親便搶着淘米,用洗淨的大油壺裝淘米水,發酵後用於澆灌。直到隨遇而安的泥蒿冒芽了,父親又架了老花眼鏡,喜滋滋地坐在南方的暖陽裏,匠人一樣認真地削出細細的竹棍,一盆四支插好,晚上頂上塑料袋避寒。日子就在朝朝暮暮的數次彎腰間安然流逝。等我春節前去,便只有滿滿的欣喜!門前的家鄉菜,即使在異域的天空下,依然精氣神十足。感謝泥土,感恩泥蒿!

今年暑假,再度探親時,泥蒿依然鬱鬱蔥蔥,院子裏又多了一道迷人風景——滿牆的南瓜藤,正熱烈地舉着黃豔豔的帕子迎接我!有了母親的張羅,都市自有田園,驚喜真是層出不窮啊!

“南瓜怎麼爬上牆的呢?”行李尚在肩,我就迫不及待地問。

“我去買菜時,看到南瓜和老家的一個模樣。就把瓜籽種在花壇裏試試,天天澆水,一發芽,我就樂了,種上啦!”銀霜滿頭的媽媽,像個快樂的孩子,喜悅和自豪如一朵向日葵飽綻在臉上。

原來根在院牆外面的花壇裏,聰明的媽媽用毛線吊着小南瓜秧向牆上爬,等它們上牆後,又向左右開弓牽引,最後用磚塊牆裏牆外向下懸吊固定,真像對待蹣跚學步的孫子!可敬可佩的媽媽呀,竟然想出這等妙法,讓泥土之夢在天涯海角開花結果,給左鄰右舍們增加了喜人的談資。白天,孩子們都工作去了,天南海北的白頭聚在一處,沿牆指指點點,今天這個揹着手說:“多了個芽。”明天那個點着頭說:“打了個苞。”後天老人們豁着芽一齊喊:“開花了,開花了!”

又是半天功夫,十餘鉢像模像樣的蘆薈風風光光地雄據陽臺了。我一邊想念着千里之外的親人,一邊感悟着浸潤在泥土裏的勤勞智慧。父母這盤曲虯勁的老根,移植到哪裏,都能找到存身的沃土,都能枝繁葉茂、蔭覆一方。遠方的親人們,一定也和我一樣,時常望着眼前的花草,說閒憶舊。從前,那些在泥土中打滾的日子,雖然清貧艱苦,如今卻成了最甘美的回憶!祖祖輩輩的泥土僅孕育出姐弟兩株小苗,如果沒有父母在泥土間的半世操勞,哪有我們的識文斷字,以及今天的一切?

貪愛鋼筋水泥間的一抹泥土,何止是迷醉一角紅花綠葉?泥土之夢,承載着山川大地、故土人情一代一代地延續着。多少次夢迴故鄉,奢侈地親吻鄉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