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管閒事的母親散文
我母親是一個不識字的普通勞動婦女，她勤勞，善良，堅強，在那貧困的歲月裏，毫無怨言，一心要供我們讀書，好讓我們能夠有一份安穩的工作，脫離土地勞動。因爲我們所在的地方，是邊遠貧困山區，耕種的大多是產量微薄的乾旱地，農民生活普遍艱辛。雖說最終如願以償，但那時候，我們也經常和她發生衝突，因爲不管我們怎麼勸說和阻攔，都拿她沒有辦法，在我們記事以來，她總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
我們小時候，我大伯的大兒子，也就是我的大哥，在外面工作，他媳婦留在家裏，先後生了三個孩子。因爲我大伯母有病，不知道伺候媳婦，照顧孩子，所以每個孩子，從出生，到成長，我母親都付出了心血。當時條件極差，孩子有了毛病，村子裏好多婦女，都有一套針對嬰幼兒的養護方法，包括我的幾個嬸孃，都是如此。但我奇怪的是，每一次，我大嫂都只找我母親。有時候，半夜裏孩子哭鬧不止，我大嫂就跑上小山，在我家大門外喊一聲：二媽！就算是我們睡覺了，還沒等第二聲喊出來，我母親就像是專門等着讓人家喊似的`，她就急急忙忙答應一聲，然後穿上衣服，跟我大嫂走了，一晚上都不回來。好多時候，聽說是抱着孩子，在地上轉來轉去，一直轉到天亮，孩子纔會睡着。就算是孩子安然無恙的時候，我母親幾乎每天都在空閒時間，更多的是晚飯後，轉下山去，到大嫂家去看一看。那時候，我們還小，也不知道說什麼，也沒膽量說什麼，就有這樣的印象罷了。
不過，就算是我們長大的時候，不管是堂兄弟娶媳婦，還是堂姐妹出嫁，從相親、訂婚、聘禮到結婚，那些千頭萬緒的廚房活，蒸饅頭、擀長面、下飯、洗鍋，烏七八糟，母親都是全程包攬，樣樣落不下她，總讓人覺得離開她這媳婦就沒辦法娶媳婦嫁姑娘似的。她也是一個很老實的人，只要活上到手上，不知道找個藉口偷一陣子懶。要是哪個媳婦坐月子了，她還是像對待我大嫂那樣，甚至還要過分，不光是幫着哄孩子，連媳婦吃的她也要管，還要看土炕是否熱，怕凍着月婆子和孩子。要是伸手摸一摸，覺得土炕不是很合適，她就會背起背篼，背來添炕的草沫、羊糞之類的，親自添炕。要是看到尿布還沒洗了，她二話不說，接過就洗，誰擋都擋不住。我要是嘀咕幾句：人家也有婆婆，難道就你知道，人家的婆婆就不會心疼媳婦和孫子。母親就會笑着罵我：我也是婆婆呀，我就想去給幹活，你還管得了我？我也就只好作罷。後來細細一算，截止母親去世，我們堂兄弟生了十幾個孩子，每一個孩子她都搭過手！要是我們出嫁了的姐妹來回孃家，母親總是做了飯，叫到家裏吃飯。有時候，甚至人家還沒吃自己母親做的，卻先把她這個嬸孃做的飯吃過了，惹得我叔父嬸孃們笑上半天。
對自己的親侄子侄女，還能說過去，對旁人，她也是這樣。後來，我們漸漸長大的時候，總有好些時候，讓我們感覺到了，母親真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哪怕別人有什麼事情，人家也沒有請她，她總是主動地去問詢，去幫忙。比如說，我們房頂山上，住着九嬸嬸一家，九嬸嬸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老頭子去世的早，自己又有精神病，女兒出嫁外村，兒子看待不好。好多時候，九嬸嬸就在我們屋頂的土臺上亂喊亂叫亂哭，許多人聽了都心煩，誰還願意去管她呀。我母親就不同了，有時候站在院子裏，很熱情地問：九嫂子，吃了沒？要是九嬸嬸說哪裏吃呢？她就會主動端一碗飯，送上去。有時候，甚至於問都不問，全憑自己感覺，覺得九嬸嬸還沒吃飯，就直接送飯去。九嬸嬸雖然自詡爲神婆子，但她也有凡人的頭疼腦熱，有時候有了頭疼腦熱，沒人管她吃藥沒，我母親就會從抽屜裏找出藥包——好多人家都有常用的感冒藥、肚子疼的藥，自己認識的揀出來，不認識的就問我們或者我父親。要是我們沒有好話，嘮叨幾句，就會受到她嚴厲批評，甚至有時候她還會紅着眼睛流淚的。沒辦法，拗不過她，只好讓她去送藥。有時候，要是遇見九嬸嬸的兒媳婦，把她數落挖苦幾句，她也不生氣，當着人家的面，有理有據收拾幾句，畢竟對方無理，肯定爭論不過我母親，母親回來以後，還沾沾自喜，在我們面前笑着炫耀自己多厲害呢！我們可是哭笑不得：熱臉蹭了人家冷屁股，虧你還能笑得出！
對九嬸嬸這樣，也算得上是同情弱者吧。但母親對待別人，總叫人覺得沒有原則。一般來說，大多人認爲某一個人性格不好，儘量不去交往，我母親也會幫助人家的。我們鄰居中，有一家人，男人在外面當工人，女人在家拉孩子，條件是村上數一數二的，自家的公公婆婆小叔子都在附近。這個女人很厲害，不吃虧的主兒，好多人都不和她來往，但遇上我母親就不同了。人家有事情，不找自家的公公婆婆或者小叔子妯娌，專門找我母親，哪怕深更半夜孩子不舒服，我母親也是二話不說就出門。要是人家委託她看管孩子，甚至燒火燒水之類的，我母親都是毫不含糊地去做，更不要說年頭節下幫着蒸饃饃擀麪了。這一點就讓我想不明白，別人都不招惹，甚至人家很親的都不管，你還那樣熱心？但不管我叔伯嬸孃們還是我們怎麼勸說，母親依然我行我素，絲毫不改變自己。說來也怪，那女人和別人不投緣，對我母親卻很信任，要是出門，把家裏鑰匙是放到我們家，讓母親代管。母親也不顧慮什麼，就放下，按時給她餵豬餵雞。有時候，晚上還要陪着她家的孩子睡覺呢。
母親的性子誰都拗不過，也就順其自然罷了。不過，也有發生激烈衝突的時候。比如，我們工作以後，好久沒吃過肉了，想辦法隔上一兩斤，或者買了一兩斤水果之類的，母親就要千方百計，讓她的堂孫子們吃上些。這一點我們就極力反對，一則人家也不是沒吃過，再則那時候可以說我家最困難，這簡單的改善生活，可以說來之不易，但母親就是那樣倔強，怎麼勸也勸不住，說多了，她就說，不那樣自己吃着也沒味道。後來，她知道我們反對，索性自己不吃，節省下來，給那些孩子吃，氣得我們束手無策，現在想想，這些孩子她都從小關照好多，心裏有了感情，所以總是惦記着，也無怪乎，但她老人家早就不在了，不知道是否原諒我們那時候和她過不去的言行呢？
我母親自己管閒事不說，好多時候，還要把我們也拉下水。別人有事情，她做不到，就會承攬下來，讓我們去做。比如，她看見誰家因爲某種原因，麥子黃了，還沒收完，就要派遣我們去幫一天半天的忙。最惱人的是，我們住的小山上，有七八家人，其中既有我的叔父們，也有遠方親戚或者同族的——鄉村往往如此，好多都是同姓或者多少有些連帶。我們原來從山腳下挑水吃，挑着水桶上山，那種吃力可想而知的了。後來，我家率先買了一隻大鐵桶，用架子車拉水，拉一次也能用一週。於是，每到週日，我就要趕着毛驢車拉水。每當這時候，母親就要通知左鄰右舍，準備好水缸、水桶甚至盆盆罐罐，等着接水。她也不管我是否願意，反正在她覺得，星期天我也是閒着，就安排我多跑幾趟，給大家都把水送去。哪怕我極不情願，甚至頂撞了她，她也是好言相勸，直到我有脾氣也罷沒脾氣也罷，只要聽她指揮，挨家挨戶送了水爲止。
母親就是這樣一個愛管閒事的人，也許是她與生具有的天性吧，怎麼擋都擋不住。現在想起來，或者和別人談論起來，她愛管閒事的特點，倒是很多人還記着。有的細節，別人也罷，我們自己也罷，都是歷歷在目。有時候，淚眼模糊中，我似乎看見母親，風急火燎，從你家出來，又進了他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