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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吃肉與渴吃野菜土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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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四季如春的楚雄,也連着異常寒冷了好幾次,這一次,又連着冷了好幾天,冷風撲面,如刀子刮削,很疼,鑽進領口裏,順着領口鑽進去,渾身冷得疼。此時,正是鄉間殺年豬,吃焐釀的糯米白酒的好時候,鄉里人,相互請客,吃年豬飯,青年人,你殺我一杯酒,我殺你一杯酒,下着新鮮噴香的豬肉,不亦快哉!

渴吃肉與渴吃野菜土菜散文

現在,很少有人像我們童年時候那樣盼望着吃肉了,然而我們那時候的渴盼和夢想,那時候搶肉吃的情景,至今叫我們難忘。那時候,眼巴巴盼望幾個月,才碰上村裏有人家或者外村有親戚家辦紅白喜事吃肉,有了吃肉的機會,大家都像一羣饞紅了眼的狼,只有兇狠,臉皮厚,才吃得着,按今天的說法,就是無法講風度禮讓,還必須不要臉面,不要面子,因爲滿桌子坐着的其實都是鄉里鄉親。而我們今天誰還會爲了吃到一嘴肉而不要臉,不要面子,讓自己丟盡臉呢?

那時候,我們那麼盼望吃一片肉,有機會吃肉,就會搶肉,多麼尷尬啊,至今想起來,依然叫我們覺得很尷尬。那時候,只要村裏任何人家婚喪嫁娶,辦喜事,辦喪事,蓋新房,村裏的小孩們就比主人家還高興,家裏接到了請帖或者口頭邀請,我們小孩們就會高興得睡不着,盼望着做客的日子、可以吃到肉的日子趕緊來到。

我讀初中時候,已經是一九八三年,那時我是住在外公家,有一天外公家受邀請,到村裏某家做客,他們家嫁女兒。我們班上的同學,聽到我說要去做客,爲了吃肉,就有好幾個,不顧我的爲難和難堪,跟着我去了。我膽小,既不敢拒絕他們,又怕他們跟着去,但是我根本無法擺脫他們的跟蹤尾隨。我嚇得和發愁得幾乎不敢回外公家。等到那幾位同學進去,圍坐了半席,主人家果真因此很生氣,問我爲什麼要帶着那麼幾個同學去,並因此責怪我外公外婆。外公外婆也因此怪我。我委屈得哭了。現在想想,只怪那時候我們太貧窮,難以吃到一餐肉,甚至很難吃到一片肉。爲了有機會吃一次肉,哪裏還能顧得上顏面和尊嚴?我的同學少年小夥伴們的心理,我也很理解。如果生活富裕,家裏辦到這麼大的喜事,誰會因爲來了幾位不速之客而就不高興,就怪一個十二三歲的村裏鄉親少年呢?古話不是說,家裏辦大喜事,就是叫花子來了,也要歡迎,也要給他們好好吃一碗飯嗎?

我記得,那時候,村裏的女人們,逮着機會吃肉,比如村裏有人家辦紅白喜事,菜還沒上齊,只要有一碗肉先端上來,比如鄉村宴席最常見的紅燒大肥肉、粉蒸肉、千張肉、酥肉蓋帽白菜、涼拌豬頭肉蓋帽粉絲海帶等等,村裏的女人們特別是婆娘們和老奶奶們,立刻開始搶菜。就是你爭我奪,比誰先動手,誰眼疾手快,都搶着把肉碗搶過來,很快把肉搛到自己碗裏。有的男人,也喪失男人們的風度,像女人們一樣搶肉。這也不能怪女人們,也不能怪這些男人,這一切,均因爲那時候貧窮,生活異常清湯寡水,難以吃到一餐肉。如今想來,爲了吃幾片肉,就像乞丐們一樣爭來搶去,哪裏是有教養的女人所應該爲?就像女人們一樣,爭來搶去,斯文喪盡,斯文掃地,失盡顏面和風度,哪裏應該是男人們所應該爲,哪裏是大丈夫們所應該爲?

更有甚者,那時候吃飯,村裏的婆娘們,特別是老奶奶們,還會搶肉搶飯、包肉包飯帶回家。真的是別人還沒得吃,就全被她們搶了包着走。那時候的農村婦女,都在衣袋裏隨時帶着一塊小手巾,平時用來擦臉擦嘴擦汗,等到村裏有人家辦紅白喜事,她們去赴宴吃飯的時候,這些婆娘老奶奶們的小手巾,就有了大用場。她們會把搶到的肉,搶到的好吃的菜,甚至白米飯(那時候難以吃飽,甚至難以吃到白米飯),裝進小手巾裏,包起來,結起來,帶回家去,等第二三天宴席散了,再拿出來吃。這樣,有時候,一下子,作爲蓋帽的幾片肉,就被這些女人們搶光了,菜特別是肉蓋帽的菜,都被他們翻得一塌糊塗,與他們同桌的男人們和小孩,動作慢了,就搛不到任何一片肉吃,眼不疾手不快,伸出去的筷子,卻無處落下,搛不到任何一片肉,只好悻悻地縮回來。

我那時候,還是小孩子,手沒有那麼長,又是學生娃,臉皮也沒那麼厚,自尊心很強,不願意厚着臉皮搶肉搶菜,所以,好不容易纔盼來村裏人家辦喜事,做客時候,就依然經常吃不到肉,甚至吃不到一箸好菜,就很恨這些女人們。但是,這些女人們,往往不是我們的嬸嬸伯母,就是我們的祖母一輩。

我有一位三嫂,現在已經八十歲左右,那時候,每次到村裏人家做客,無論紅白喜事,她都要用小手巾搶肉。那一塊看不出底色的、污漬斑斑的小手巾,被她用來搶肉菜,包了多少肉菜回家,無法想象。我最害怕與她同席做客吃飯,但那時她看我們是小孩,最喜歡來挨我們同席。大人們喜歡與小孩們同席,是覺得小孩們食量小,他們可以多有幾片肉吃。我們小孩不喜歡與大人們同席,是害怕他們搶肉,覺得他們臉皮厚,不顧別人能否搛得到肉。我們家鄉,村村寨寨辦宴席,都是擺松毛席,就是在院子裏鋪撒青松針,從山上採扦回來的,家鄉叫松毛。因雲南鬆鬆針修長柔軟,不似針,而似毛,所以叫松毛。三嫂一坐下,肉碗一端上來,她就馬上端到自己面前,掏出骯髒的小手巾,鋪在潔淨清香的松毛席上,就開始搛肉放進去,她當時已經不年輕,但是搶起肉來,動作之快,手腳之麻利,令人驚歎。因其年齡大,我們年輕的,都敢恨而不敢言。

有些時候,有些女人沒有隨身帶着小手巾,也可能是家裏貧窮到省不出錢買一塊小手巾,忽然碰上有機會吃肉,或者到誰家做客,就會到廚房或者近處的菜地裏,摘幾片青菜葉子,或者採摘一兩個南瓜葉、蓮葉什麼的葉子,用來搶肉包肉。這樣的菜葉,很潔淨新鮮,包肉倒是很好。不過我還是討厭這樣的村婦們,本來因爲她們沒帶小手巾,終於搶不成肉菜,我們小孩以爲可以慢慢搛吃肉菜了,結果,肉還是被她們搶走包走了,我們白白竊喜了一場。

記得小時候,我們家也是連臘肉都很難得吃到,豬油也很少,省着放進菜裏,每次只捨得用一根筷子頭輕輕戳一點兒放,一小塊臘肉骨頭,也要放到菜裏煮好幾頓,才捨得吃讓我們啃,等到那時候,骨頭上粘得很少的一丁點肉,早已經被反覆熬煮得沒有了一點肉味。甚至一小塊臘肉骨頭,都得用錘子砸碎了,每天煮菜時候,用小勺子小心的舀一小勺放進菜裏,其實這樣的骨頭粉裏已經漂不起幾顆油珠子了。

我們鄉村人,那時候還常常吃病死或者被死老鼠、老鼠藥毒死的死豬肉。那時候,豬圈也很差,冬季潮溼寒冷,夏季潮溼悶熱,家裏又沒有多少黃菜葉、蠶豆糠和米糠餵豬。就經常是我母親和我,揹着大花籃,去山野採割野菜,比如臭菜、野芹菜、野芫荽、野薺菜,蛤蟆菜等等,拿回來煮熟餵豬。現在,這些野菜,都成了高檔餐館的高檔特色菜。夏秋季,南瓜葉子茂盛,就去地埂上割南瓜葉子回來,煮熟餵豬。可能是南瓜葉子微毒,豬吃多了,容易死亡,也可能是夏季豬圈裏潮溼悶熱,豬容易中暑,就容易死亡。

那時候,豬死亡了,我們捨不得丟,即便是四五十公斤重的半大架子豬,也要刮乾淨,醃成臘肉吃。但是,炎熱的夏季裏,醃不住肉,勉強醃製,就容易腐臭。臘肉,之所以叫做臘肉,就一定是要在寒冷的隆冬臘月裏,才醃得住,醃出來纔好。臘月裏下白霜,早晚去很冷,晴天卻多,白天很溫暖,適宜晾曬臘肉。此時殺年豬,把肉用鹽巴醃二十天左右,再撈出來,很好風乾晾曬乾。炎熱多雨的夏秋季,即便醃製出來,也很容易腐臭,就只好拿來曬乾,但是也終究有點異味。

有時候,豬放在院子裏,或者就在豬圈裏,吃到了被老鼠藥毒死的死老鼠,豬也會中毒死亡。即便是這樣中毒暴死的豬,我們鄉村人家,那時候,也捨不得丟,也有些人家要把死豬肉醃製並曬乾,或者用爐火烤成乾巴,慢慢煮吃。

現在想起來,吃這樣的豬肉,我都感到後怕。但是,那時候,我們家好像也吃過被死老鼠或者老鼠藥毒死的豬肉。老鼠藥都是浸泡過劇毒藥的麥粒,有時候放在院子牆角里,不小心讓豬跑出來,比如清除豬圈糞的時候,豬就摸到了老鼠藥麥粒吃,被毒死。那時候,家裏異常艱難,父親捨不得丟棄死豬,就刮乾淨,醃成臘肉,曬乾或者烤乾,慢慢煮吃。我那時候本來不敢吃,禁不住嘴饞,也稍稍吃過一點,但是也總是提心吊膽。

記得到了一九八一年前後,我們家條件略微好轉,家裏餵養的`豬暴死,已經不敢再吃,特別是被老鼠藥麥粒和食毒而死的死老鼠毒死的豬,都不敢再吃,而是拖去丟進山溝裏。我就曾經幾次被母親喊去丟死豬。母親很心疼,捨不得丟,就叫我去丟。她花了一年時間,每天辛辛苦苦,走遍山野,四處去採割野菜,或者一片一把黃菜葉,一把蠶豆糠米糠,拿來煮熟餵養的豬,本來是要交給供銷社,或者作爲年豬,殺來醃臘肉,以作一年的肉食和油水的,卻突然暴死,無數的辛苦,瞬間化爲泡影,還得爲交供銷社的任務發愁,或者爲一家人的肉食油水發愁,這叫母親如何捨得呢?而且,餵養了大半年的豬,母親已經對它們很有了感情。

可是,就是這時被我們家丟棄的死豬,竟然還是被村裏其他人家拖回去,刮出來,醃製成了臘肉,或者烘烤成了豬肉乾巴。第二天,我經過丟死豬的地方,往往不見了死豬,也不見被村狗撕扯啃吃的痕跡,之後,村裏往往有人會告訴我母親是誰家把死豬拖回去了。

這樣冒着生命危險吃死豬肉,吃被老鼠藥、死老鼠毒死的豬肉,真的是因爲那時候生活異常艱難,極其難以吃到一餐肉,甚至是一小片肉。許多人家,終於盼到了可以吃一次肉、吃兩片肉的機會,就得由家長秉公分配肉,一人一片。女人吃不下大肥肉,就把自己的一片搛進自己男人或者小孩的碗裏。有時候,她們是看自己的男人辛苦,小孩嘴饞,就把分給自己的一兩片肉省下來,搛給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爲了吃一小片肉,因爲誰得到的一片肉大了一點,厚了一點,自己得到的一片肉小了一丁點,薄了一丁點,兄弟姐妹妯娌,就可能會爭得吵架,甚至打架,甚至反目成仇。在門背後掛一小片肥肉或者肉皮子,每天出門前,抹一下嘴皮子,冒充吃過肉,就是那時候的做法。

倉廩實而知禮節。如今,物質豐富了,生活富足了,人的素質就提高了,鄉親們有尊嚴要求了,有精神追求了,知道講究斯文和麪子了。吃一餐飯,吃一餐肉,誰還會稀罕呢?誰還會不顧面子,斯文掃地,去搶肉呢?鄉親們,雖然依然生活在鄉間,但是家家戶戶,每年殺一頭肥大的年豬,大多數人家的年豬,都是催喂紅薯藤、紅薯、包穀面,都很肥壯,都有一百八十公斤左右,有些人家的,還超過二百公斤,一年四季有豬肉吃,誰還稀罕呢?家家的肥肉和豬油,基本上都沒有敢吃,油汪汪、香噴噴的臘肉湯,甚至是火腿湯,誰也不敢多喝,甚至基本不敢喝了。

隨身帶着小手巾,一有機會吃肉,就要搶肉,包進小手巾,或者青草葉芋頭葉裏帶回家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就是我的三嫂,她至今還健在,請她到家裏來吃年豬飯,她也不敢吃多少片豬肉了,哪怕是很瘦很香的小炒肉,用味道純正酸香的醃辣椒炒出來的,她也不愛吃了,更不要說搶肉,用小手巾包起來帶回家了。村裏鄉親,無論男女老少,就是受到邀請,也要吃得很文雅,很有風度,根本不敢吃大肥肉了。現在,誰還會爲爭奪一片大肥肉吵架打架呢?

現在,我老家的侄女侄兒,吃肉就像吃藥,很痛苦,很不願意,很不高興,每次吃肉,不論是雞肉還是豬肉,我母親親自用苞谷和大米餵養的、最正宗的“土雞”肉,我母親用紅薯藤、紅薯和包穀面餵養的“土豬”火腿,她也不想吃,都要大人搛給她,強迫她吃,她還嘟嘟囔囔,很不高興。搛到她碗裏的,她總是要幾次三番搛回肉碗裏,或者搛還給大人。我自己的小孩,上一頓吃剩的肉菜,下一頓他就說是剩菜,不願意再吃,一天不吃肉,他就說是很久沒吃肉了,甚至說是好像是好幾年沒吃肉了,不斷埋怨我們。

我真羨慕他們,羨慕我們的下一代,也爲我們童年的經歷而難受,爲我們那天天巴望好好吃一片肉的艱辛歲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