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蘋果樹散文
偶爾，我會想起一棵樹，一棵蘋果樹。
小時候家裏承包着一片果園。當時對果園的蘋果樹並沒有什麼認知，只知道那果樹上能結出好吃的蘋果來。
記不清是小學一年級還是二年級了，自然課本上有一幅關於蘋果樹的畫，莫名地觸動了我的心靈。畫中，一個年輕的外國人坐在石凳上，一手託着腮幫，看着掉落下來的一個蘋果陷入了沉思。
關於那幅畫背後的故事，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很難理解的，直到許多年後，學的知識多了，才明白那幅畫說的是什麼，也知道了畫中的那個外國人叫牛頓。
不過，讓我對那幅畫印象深刻的，只是畫中的那棵蘋果樹，因爲它與我家的那片蘋果樹相比，是那麼的特別。它有着長長的樹幹，像一棵梧桐似的，讓人能在樹下乘涼。一想到能夠頭頂着一樹的果子閒思，心中就會產生一種愜意之情。但現實之中，我所見到的蘋果樹，無論是新生的小果樹，還是多年的老果樹，都是樹幹長几十釐米就會分叉，樹冠緊貼着地面，只有兔子和野雞能到樹下乘涼。
畫中的那棵蘋果樹，在我腦海中多年以來未曾有什麼變化，然而，我家那片蘋果樹卻給我留下許多不同的記憶。
春天，當柔和的風撲面而來，讓人產生夢幻般的感覺，彷彿那就是生命的味道，美妙、神祕。慢慢地，枝頭的芽胞開始吐翠，嫩黃的葉子便舒展出來，像嬰兒的小手招搖着，彷彿是在向這個世界打招呼，一片、一片，爬滿枝頭。要不了幾天，花苞也漸漸打開，散發出香醇的氣息。遠遠望去，那一簇簇的花朵匯成一片花的海洋，繁盛壯觀。這時，常有一些金龜子樣子的黑甲蟲來咬花芽。於是，放學的路上，常見一些果農圍着果樹轉，在細心地尋找着那些採花賊。自己若是有心情了，也會找個罐子去捉那些害蟲，不過，那完全是爲了悠閒地玩。
夏天，當淅淅瀝瀝的雨飄落下來，內心深處那片乾燥的田地也溼了。漫步在雨霧點綴的果園裏，只聽到雨打枝葉的聲音。那聲音是那麼的動聽、觸人心懷，因爲那是它們之間真實甜美的情話。漸漸地，雨大了起來，如果說先前的情話只是含蓄的流露，那麼此時便是盡情的表達，嘩啦嘩啦，你可知我有多想你了。雨停之後，烏雲尚在翻滾，水滴尚在垂落。我從避雨的茅屋裏出來，發現果樹被洗的是那樣的乾淨，晶瑩剔透，恍若新生。這時候就會發現地上落了一些果子，將它撿起來，咬一口。嗯！酸酸的、澀澀的，不錯，我提早嚐了鮮。
秋天，當爽朗的風悄然吹過，讓人禁不住一聲感嘆，也不知是心曠了，還是這世界曠了，讓人總是能夠坦然一些，或許，這就是成熟吧。不同的蘋果有不同的口味，有的偏酸，有的偏甜；咬起來的感覺也不一樣，有的脆，有的綿。我總是太貪吃，牙齒卻要多遭罪。當採摘結束以後，我一個人再去果園裏溜達，去尋找那些隱藏在枝葉深處的小蘋果，總覺得那些跟我捉迷藏的果子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當然，吃肥了的兔子也會從草堆裏跳出來，先嚇我一跳，而後惹得我再去追它，雖然明知追不上，但我還是樂意追。對於天上飛的大雁，我卻只好望空興嘆了。
冬天，當紛紛揚揚的大雪飄落下來，我傻乎乎地亂蹦亂叫，沒想到天上竟會落下如此潔白又晶瑩剔透的東西。雪花原本是想將世界完整地罩起來的，可是總有一些凸立起來的東西。這不，果園裏那一棵棵的果樹便將這塊棉被給頂起一絲絲的縫隙，彼此面面相覷，欣賞着各自盛裝後的容顏。不錯，挺漂亮的，玉樹瓊枝，宛若待嫁的新娘。那塊乾淨純白的地毯是誰畫上了圖案？仔細尋找，是一個蛤蟆模樣的東西留下的，這就怪了，冬天裏是沒有蛤蟆的！那會是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遠處，飄來了鞭炮的火藥味，又讓人感到了過年的味道。我拿着一個大大的福貼，把它貼到果園裏的小茅屋上，讓它做個見證-------
日子，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許多，人也漸漸長大了許多。
不久，我升入了高中，家中的那片果園便很少再去。與果樹有關的記憶更是寥寥無幾，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一棵讓我心生欣喜的蘋果樹。
那次月底，我回到家中，閒來無事，便到果園中溜達閒轉。在一處空隙較大的地方，父親補種了幾棵樹苗，其中一棵就像一根竹竿一樣，筆直地向上長着，沒有一處分叉。我心中雀躍，驚喜萬分，曾想它會不會長成如心中那棵像梧桐一樣的蘋果樹？那樣我就可以把它挪到家中，讓它多與我相伴。十年、二十年-------讓它今生與我相伴。
發現那棵特別的蘋果樹，我曾歡喜了一陣子。然而，當我再次看到它的樣子時，我的心一陣抽搐。它竟然被一根繩子拉彎着身子固定着。我難過地解開繩子，幫它直了直身子。還好，從它那充滿青春活力的皮色上看，它能夠承受這一次痛苦的遭遇，因爲它還很直。我心裏默默爲它祈禱，希望它能平安順利的成長。
轉眼又過幾月，到了收穫的季節，我來到果園裏，想要摘幾個蘋果吃，猛然就看到了那棵曾經筆直的蘋果樹。然而這一次，看到它的樣子，我的心卻死了。它又被一根繩子固定了，彎着腰，並且長了許多叉子，這一次已是定了性，不可逆轉了，即便把叉子抹掉，它也難以直立了。
我心灰意冷，望着面前這棵承載着夢的樹發呆。正巧，父親也來到了這裏。我便埋怨似的問父親，你爲什麼要把它拉彎啊？
父親笑了一下，淡淡地說道，這樣它很快就能結果子了。
難道就差這幾個果子嗎？我的心很失落。我所在意的並非是那幾個果子，而是那棵承載着未來的蘋果樹。父親哪裏知道，他不經意間，已將我的那個夢給破壞了。也怪自己大意，爲什麼不早些向父親要求，讓他給我留下那棵蘋果樹呢？我竟然將它遺忘了那麼久。
果然，第二年春天，那棵蘋果樹開了許多花，結了許多果子，很惹人喜愛。然而，我並不怎麼喜歡。那棵曾經載着夢的蘋果樹和果園裏的其它蘋果樹一樣，已經沒什麼特別的`了。那棵蘋果樹的印象也像逝去的日子一樣遠去了。
直到有一天，它又像老朋友一樣喚起我的回憶。那日，已經踏上社會的我回到家中，母親對我說，家中的那片蘋果樹都刨完了。我的心很淡然，或許早該刨了，但又有一絲異樣的感覺。畢竟，這麼多年來，那片果園付出了全家人大部分的汗水，留下了許多歲月的痕跡。我決定再到果園裏走一趟。不經意間，我又看到了那棵曾經特別的蘋果樹，它耷拉着葉子，奄奄一息，風吹而過，枝葉稍動，像是跟我做最後的道別。
我的心涌起一股複雜的感覺。究其內容，不甚分明。究其原因，不很清楚。或許，這棵蘋果樹是曾經承載着我年輕夢想中的一個寄物，而對於夢想，這幾年來的生活又讓我有太多感觸。
我的父親是一個被夢圈在一點的人，他總認爲只要搞好了果園，就能過上好日子。然而，不是一年沒有好的收成，就是一年有了好的收成，卻因爲價格問題並沒有好的收入。那時候，父親並沒氣餒，總覺着明年會好起來的，明年！但是，現實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讓人不如意。幾乎年年都是折本，在我的記憶裏，只有一年，我父親對那果園的收入很滿意。於是，加大了投資，結果第二年便又大折。直到如今，那片承載着希望的一園果樹全被刨完，而我那棵曾經留駐着夢想和未來的蘋果樹也在其中。
我曾想，如果那棵蘋果樹沒有被毀掉夢想，那麼至少在其他果樹遭遇厄運的時候，它已經快樂的和一些能欣賞它的人呆在一起了。
往事如煙，漸漸淡忘，那棵蘋果樹的印象就像許多未曾實現的夢想一樣被擱置了。
偶爾我回到老家，靜靜地站在院子裏，看到那一棵彎曲的石榴樹和那一棵傾斜的棗樹時，我常常想，如果那棵筆直的蘋果樹也在該多好啊。這樣，每到仲秋佳節之際，我就能搭上雲梯，懷着一顆喜悅的心，去採摘我獨有的果實，那是怎樣的令人欣慰和幸福。可是，那一切就像遠去的時光一樣永遠都不可能了。
光陰荏苒，一切時沒時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