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山水枕邊書散文
喜歡讀書，那是一件相當煩惱的事。假若這種習慣放在還是上學階段無可厚非，也許還會博得幾絲讚賞的眼光；問題是現在要上班努力工作養家餬口，日常柴米油鹽要謀劃，由不得你掉以輕心。道理雖若此，但二十多年來養成的壞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得了的，萬事宜疏不宜堵啊，思前想後我只能把讀書習慣放在自由的臥室、放在放鬆的牀上。久而久之，我的牀頭上就壘疊起一堆堆高高低低的書籍，形成一道賞心悅目的“枕邊山水”風景線。
古人云：觀書宜馬上，宜廁上，宜牀上。幾經時光淘瀝，馬上看書、廁中看書已少爲現代人所青睞，只有牀上看書廣爲現代人所喜愛。臥室是私人空間，白天人前的道貌岸然、正襟危坐、端然肅穆的姿態此時可以完全卸去，倚枕斜臥，四肢橫放，順手在牀頭上摸來一本書，於自由之境，讀自由之書，天馬行空，神遊物外，如酷熱長途跋涉途中的一片綠蔭，如空寂幽谷中一枝盛開的蘭馨，率真的性情盡情展露出來。我的枕邊讀書也很具隨意性，有時也不求甚解，摸到哪本讀那本，風吹哪頁讀那頁，率性而爲，哪怕只有五分鐘的閱讀，也像喝了一杯紅酒，帶着微微的醉意，然後安然睡去。但有一次我趟在牀上讀到汪曾祺談美食的書《四方食事》，不知不覺夜已深，而睡意全無，胃口大開，害得我從牀上爬起來到冰箱裏找東西吃。
曾經記得作家本雅明在《單向街》中說：書和女人，都可以帶到牀上。當時我就啞然失笑，把書比作女人，也許是本雅明的發明了。而我經常帶到牀上的書閒且雜，罈罈罐罐，五花八門，不一而足。在青蔥的歲月，我曾一度迷戀着瓊瑤筆下才子佳人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幾度夕陽紅》、《彩霞滿天》、《窗外》一部部讓我看了又看，我經常爲主人公悲情遭遇而淚流滿面，爲峯迴路轉、柳暗花明的結局而歡呼不已；迷戀着三毛《夢裏花落知多少》、《撒哈拉沙漠》裏率性的生活，迷戀着三毛與大鬍子荷西的戀情，以及與西部歌王王洛賓擦肩而過的緣分。後來我又迷上古龍、迷上金庸，迷上無招勝有招的最高境界，迷上仗劍浪跡天涯的豪情，夢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夠揹負豪情攜手相茫於江湖。那時身強體壯，精力充沛，每晚須盡興，有時乾脆看個通宵，非到意興闌珊不肯罷手。很多時候，夜半三更，牀頭枕邊的時空界限被打破，感覺中我時而神采飛揚，恣意馳騁；時而拍案而起，奔走呼號；時而孤館青燈，伏案苦讀；時而仗劍去國，俠義天下，真是快意江湖……
隨着年紀的增加和歲月的流逝，我的枕邊書籍有了很大變化，讀書的品位和心境也改變了很多，一般以閒情類的爲主，唐宋詩詞、散文隨筆等，篇幅不長，又帶點知識性、趣味性，尤其是一些優美的'散文隨筆，平淡雋永，寧靜無人中更引發思索，向深邃中領悟，浮躁時可以定息安神；詩詞歌賦，最能撩撥心思，引人遐思，於枯寂之際可感受悲喜，看着心曠神怡，自然可以怡然入睡。《倫敦的叫賣聲》、《二十一世紀散文精選》等，我便是偎着枕頭讀完的。不過，現在我的枕邊愛放一些雜誌，主要是因爲雜誌不厚，捧着方便，而且雜誌內容五花八門，適合隨手翻閱，不像讀小說，經常被懸念牽引而欲罷不能；最近我還喜歡上看《萬象》裏那些談舊人舊事的文章，打撈着逝去的歲月的碎片，如同老照片，讓人略帶感傷，又略帶溫情。我睡前一般是不讀哲學書，因爲始終感覺哲學像個年老色衰的老婦人，嚴肅，玄奧，沒有情趣，直到邂逅《哲學家的動物園》書。其實，這只是我的偏見，哲學也可以像一碟小菜，有滋有味，有聲有色。另外，我也是很少把歷史鉅著搬上牀，一是覺得需要時間長，這個年紀要賺錢養家，誰還會把大塊時間耗費在枕邊？二是覺得在牀上看歷史大部頭，有點不倫不類，如同在牀上發現一位衣冠整齊的女人，你會作何感想？
大凡喜歡讀書的人都知道，最愜意的讀書時間更深人靜的時候。白天的喧囂已逐漸隱去，上班的壓力也已放下來，此時擰亮臥室的燈光，展開書卷一冊，與獨語者互傳一個眼神，在歷史的廊檐下眺望蒼茫迷離的風景，也許是撫慰心靈的最佳方式。記得有有次我隨手拿起一本唐詩，看到了盧照鄰的《長安古意》，其文末有幾句：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牀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我一下子就喜歡這詩中傳達的意韻。試想在蟲聲新透綠窗紗的夜晚，窗外飄來櫻花氤氳的芬芳，斜倚在牀上，翻閱唐詩，吟頌詩人千載不消的絕唱，給這紅塵中難得的片刻寧靜塗上橘黃的燈光和皎潔的月光，該是一種怎樣的塵世幸福啊。而最令我難忘的是小時候在家鄉那個小山村度過的一段時光，那時年紀小，無憂無慮，還沒有體會的到人世的艱辛，只是由着性子去讀書。清晨醒來，外面下着小雨，水珠沿着低矮的瓦檐一滴滴地滴下來，有的滴在窗前闊大的芭蕉葉上，“嗒，嗒”直響，仿若一首天籟的音樂，我常常忘情地放下書本，用心去聆聽着……可惜，搬進城裏工作後，那樣的無憂心境，那樣的幸福時光，只有在夢裏才能偶爾回味了。
當然，喜歡枕邊讀書，不是爲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也不是附庸風雅，而僅僅是消閒。清人張潮在《幽夢影》中說：“文章是案頭山水，山水是地上文章。”由此看來，枕邊書便是枕邊一片迷人的山水了。長久在枕邊山水中游覽盤桓，便會像吳均談富陽山水的那樣：“鳶飛戾天者，望峯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讀枕邊書，就可以目極四野，神遊八方，窺見宇宙之浩瀚無垠、奧妙莫測，感嘆人生之渺小有涯，因而更加虛懷若谷，更加珍惜年華，奮發有爲。亦可深諳爲人處世難，切記油鹽柴米貴，不至於食着人間煙火，做那天界神仙。乃不知今夕何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