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看散文

回頭看看，是那位山村母親大半生的期盼。也是那位山村母親幾十年來一直想說卻始終都沒有說出來的話。

幾十年前，當那位山村母親還陶醉在做新娘的喜悅當中時，愛人突遭不測，棄她而去。六個月後，如花似玉的她在自家的土坑上產下了一個兒子。她那張蒼白的臉上洋溢着初爲人母特有的那種自豪和喜悅。彷彿，愛人去世給她帶來的打擊，還有生孩子時那劇烈的陣痛，都已經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了。

轉眼間，七年過去了。在那位山村母親眼裏，兒子儼然是一個小大人。那年秋天，她牽着兒子的手翻山越嶺去上學。幾年來，她不管走到哪裏都要牽着兒子的手。她總認爲，只有她才能給兒子帶來安全感。在學校門口，她把兒子交給了老師。兒子跟着老師走了。突然間，她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她遏制住快要掉下的淚，轉身走了。走了沒幾步，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看，兒子跟着老師正蹦蹦跳跳地朝教室的方向走去。她也很希望兒子能夠回過頭來看看她，卻沒有。她再走幾步，又回過頭去看了看，兒子已經快走到教室門口了。她乾脆不再走，眼巴巴地站在那裏期待着兒子的一個回頭。可是，直到兒子走進教室，都沒有回過頭來看她一眼。教室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她很失望地嘆了口氣，繼而又搖了搖頭，不停地喃喃自語：兒子還小，兒子還小……

又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兒子在一天天長大的過程中，讀完了小學、中學和大學。這十六年裏，每次兒子去上學，她總是要堅持送到村口，而且每次都久久地站在那裏，期盼着兒子能回過頭來看她一眼。可是，每次她都是很失望地自言自語着：兒子還小，兒子還小……

盼星星，盼月亮，那位山村母親總算盼到兒子有了工作，娶了媳婦。她也早已不再如花似玉。艱難困苦的山裏生活，孤獨寂寞的風雨歲月，過早地將她推上了老年的列車。那天，在城裏工作的兒子帶着妻兒，拎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家看她，還給了她好多錢。她激動地直掉淚。兒子總算長大了!長大了！她走出門，仰着頭，望着天，多想讓絢麗的雲彩把眼前這情這景都帶給遠在天邊的愛人。

兒子回城的那天，風颳的好大。她送兒子到村口，兒子、兒媳，還有孫子揮手跟她說“再見”。她面帶微笑地點着頭。兒子轉身走了。她還跟以往一樣，在風中站着。她想，已經徹底長大的.兒子這回應該學會回頭看看了。可是，直到兒子走的不見人影，也沒有再回過頭來看她一眼。大風吹起她額前那幾縷白髮，她不再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嘲：兒子現在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即要工作，又要養家，生活壓力那麼大，哪還有那時間和心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呀！

以後，每逢過年過節，兒子總是雷打不動地帶着妻兒，拎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回來看她。走的時候依然會給她留下好多錢，並且幾次三番勸說她跟他一起去城裏住，她都堅持以她“喜歡大山，喜歡大山裏的新鮮空氣，不想在城裏生活”爲由拒絕了。兒子每次走的時候，她還是堅持將兒子送到村口，站在那裏看着兒子在她的視線裏消失。期間，雖然無數次自嘲過，但是依然有過無數次的期盼。

後來，她病倒了。她得的是絕症。兒子沒敢告訴她，但她卻心如明鏡。看着兒子不顧她的再三勸阻，辭掉了工作在病牀前一天天地伺候她，還有病友們那一個個羨慕的眼神，她真的很感動，很知足。不過，她也很想趁自己還活着的時候，教兒子學會回頭看看。可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兒子這不是挺優秀的嗎？在她牀前喂藥餵飯，端屎端尿的，一點兒怨言都沒有。再說了，自己都要快死的人了，也不可能再到村口去送兒子了，還讓兒子回頭看什麼呀？她這樣想。

幾個月後，那位山村母親走了。她走的很平靜。那張慈祥的臉上無苦無痛，無牽無掛。只是額頭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皺紋裏，好像還有那麼一絲絲兒子永遠都沒能讀懂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