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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聲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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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吃飯了!”

丫頭聲聲散文

暮色中傳來一聲輕喚時,她正獨自低徊在四月的田梗上,將揣在底襟不願示人的萬端心曲,蛛絲般吐露給新栽的稻苗、寂靜的晚露以及腳下溫軟的渠水。

“丫頭——”再一聲的傳來,她的眼淚如斷珠般散落。只是固執和自尊拽着,不能使她轉過身去,義無反顧地撲向那懷中。

在她的潛意識裏,“丫頭”是從呵護的手掌中娩生的一朵軟語柔詞。當這朵詞悠悠地覆在耳畔時,來自父兄的憐愛便溫柔綻開,再醜陋的女孩也會在瞬間被幸福孵化成嬌滴滴的公主。

她記得指甲花漂染的童年裏,她和青梅模樣的夥伴們,常常在樹蔭下玩土捉蟲,在溝渠邊和泥戲水。當柴煙送來飯香,隔壁戴着文明眼鏡的楊叔就站在院門口對着他的女兒喊:“丫頭,吃飯了,丫頭……”

一回回的,楊叔悠揚着疼愛的喚歸聲,總會不經意地拐進她的耳眼,落在她小小的心裏,使她心裏泛起水蜜桃般的清甜,她會不由地砸砸脣,舔舔舌,生起千千的羨慕。終於有一天,聆聽到楊叔的喚聲後,她歡歡地跑回家,把向日葵似的小熱臉朝向爸爸,盼着他能像楊叔那樣喚她一聲“丫頭”,不料,爸爸甩給她的卻是一張黑臉,外帶一句硬梆梆的話:“死女子,一天到晚耍瘋了!”。

她立刻成了爸爸厲聲喝退下的小狗。好多天,她都耷拉着腦袋,撅着嘴巴,懨懨地吞吐滿肚子的氣泡,並且在吃飯的時候,擰起脖子,不願像往常一樣和弟弟比賽着朝爸爸的眼睛裏鑽了。而對於她這種氣象顯明的不滿表達,爸爸卻聰明地認爲,這個女子長大了。其實,未見風柔雨潤,是她自己頂破那道懵懂的土層,有了智慧性的發現:楊叔是村裏的教書先生,爸爸不同於楊叔叔,爸爸整日拿着鋤把,沒摸過文字啊,粗糲的爸爸這輩子是再也不會懂得女兒的嚶嚶之情了。

後來的一天,她的胸前也別上了中學生的徽章。早晨,她欣然正走在鄉間小路上去上學,身後一串開道的鈴聲地響起,她趕忙跳向一邊。站在邊上,她真切地看見了,也是近距離地見證了,那是同村的一個毛頭女子,被她哥哥用自行車載着也去上學,而那毛頭女子坐在車架後扭動着身子,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對於這,她哼哼着響鼻表示不屑,卻讓目光追着她們漸遠的後影,直到車子拐彎再也不見了。

在學校裏,看着同桌女孩,每日三換衣地在她眼前招展,她問那同桌女孩,你媽媽是位大裁縫嗎,這麼多衣服?女孩聲氣嗲嗲地說:我偷穿了我姐姐的衣服。她聞言,條件反射似的舌根生津,涎水長流,腦子裏勾出一副畫面:女孩的姐姐揮着拳棒,滿院子追打妹妹:“死丫頭,死丫頭,讓你偷穿我的'衣服……”她總覺得有那樣一位姐姐,哪怕被揍扁,也是一種別有滋味的享受。

可是她的家裏,她是老大,後邊跟着兩個弟弟。

再後來,一個怡人的夏日黃昏,她坐在閨蜜面前,聽她抽抽噎噎地痛說,那個壞蛋,向我提出了分手,他竟敢先甩了我,我要告訴我哥,讓我哥收拾收拾他。

閨蜜受難,她不能不管,她一邊聽她銀牙切咬,一邊哄勸她說,沒了歪脖樹,還有整片樹林,沒有了他,地球照樣轉動,但是,她的心裏已經漾起了微波。她想到了閨蜜高大英武的哥哥——她的哥哥早替她擺平過好幾件凹凸之事,而她的哥哥若知道妹妹受了如此的欺負,那他更會壯然拍胸道:丫頭,別哭,哥哥這就問候問候他去!

想到閨蜜有可以依仗的哥哥,她的心裏更唏噓有聲了。同樣都是女生,自己的那彎紅豆心事,又該向誰訴說,又該由誰替自己問候問候去呢?好多次,她遇到事情孤立無援,心力交瘁,又不能向父母說起時,她就有個特別的奢望:想擁有一件武器——既像哥哥又像姐姐,在那關鍵時刻,靜靜地立在她的身旁,或者豁地從旁邊亮出來,說一聲:“丫頭,別怕!”然後將她護在身後。

可是,可是這樣的場景即使在夢中也沒出現過。

天地一線開闊,弟弟妹妹根本不缺,可長兄長姐卻難覓。作爲家裏的長女,隨着時光的淘洗,不管是需要還是註定,她已不知不覺長成一幅真正的大姐大的模樣。

她將理想折翅後的澀,愛情凋敝後的酸,事業遇挫後的苦……這些生活的原味連同眼淚、撒嬌、怯懦、畏縮、軟弱這些女生化的符號揉進了夜色,她用剛強、擔當、倔強、這些棱角四起的詞語爲自己打織了一身錚錚如甲的衣裝:

看到父親販運木頭受騙,氣得心臟病復發時,她不僅給予貼心小棉襖的安慰,還以準長子的擔當挺身而出,她坐五個小時的班車,隻身找到欠債人的礦上,對他死纏硬磨,軟硬兼施,整整三天,吃幹餅子,住狗窩般低矮的工棚房,她咬牙也沒讓那股子淚出來……

當胞弟打來電話說,姐,我的職稱沒評上,我和那個管職稱的人翻了臉時,她一躍而起,四處找中間人,提了菸酒上門說和平息事件,儘管是陪了笑臉還要挨訓。當身邊的朋友行事不順,哀嘆聲滿地,她不假思索地擲去大話說,沒事的,我給你想想辦法,然後曲裏拐彎找關係,盡力幫忙解決——她習慣了沒有哥哥姐姐,自己獨當一面的日子。

不用秋風吹拂,她就這樣頂着日月繁星穿梭在柴米生活和世事人情裏,讓自己從大姐頭漸漸成熟成大嬸。聽到女同事炫耀似的說,我姐叫我上她家吃飯呢,或者,那件事我哥在給我辦呢,她心裏平靜着,再也不嘈嘈切切慼慼然了。

不惑的年齡給了她波瀾不驚的心態。面對生活的紛繁,她已經學會靜靜地去聽憑歲月的蒼涼,甚至月影般的憂傷,在她內心進進出出。

可是,這個靜謐的暮春傍晚,不知哪來的機緣,讓一聲“丫頭”真切地朝着她抑揚而來時,她感受到了那朵詞裏面散發出來的悠悠軟軟的父兄般的憐愛和呵護,她這個大女人身體裏裹藏了很久很深的小女人情懷驀地落地了,化作出谷的流瀑跌宕在了胸前……

酸酸的!酸酸的!

丫頭聲聲,在天在地,在一朵傾城的溫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