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瓷記散文

二十年前，於蒼茫塵世，匆匆人羣，突遇一人，不懼我面容之猙獰，不煩我嗓門之聒噪，不嫌我形象之邋遢，不厭我衣衫之襤褸，不棄我身世之貧寒——怎麼能不忘身相撲，生搶硬奪，奮而成婚？借一首老歌裏的話：“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只爲這一句，啊哈斷腸也無怨！”雖切我意，但稍嫌矯情，又感捅詞過猛，膩味迷心。恰恰又劍走蜻蛉，歪打誤着，成就了幾十年患難相敬的歲月。

復遇她不計我瑣務雜繁，不讀我晦澀文字，不聽我嘔啞樂器，不看我無章棋技，不糾我放浪酒風，任我“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共我一生潦倒，伴我此世糟糠。忍我粗暴，容我癲狂，驅我沉寂，撫我創傷，慰我哀吟，掩我凌轢，予我溫情，贈我暖樂，與我同送青春遠去，笑看天地虛幻……有人如此，縱無鹽女復來，阮氏女再會，能不惜而愛之，任道路坎坷，用一生時間風雨同舟，砥礪前行……

白雲蒼狗，世事變遷，時光清淺，歲月倥傯，昔稱老婆，今稱老伴，一字之變，幾多暑寒。日滋月潤，風櫛雨沐，經春而度秋，歷夏而越冬，雖陋已順眼，雖駑已遂心，其所謂情之所至，醜而不礙，意之所篤，愚而不妨。廿載春秋，光陰荏苒，相呴以溼，相濡以沫，野蔬似葷，藿食如飴，經婚姻七年之癢，逾家庭數度艱難，十指相扣，不離不棄。彼持一分錢定作三分花，可三日一洗警服必一日一洗，凡託家務囑三遍以上，偶需我自烹每一細節分數步交待。倘遇我幹瑣務，事先雖有細囑，經事時以不同方式重複三遍以上。弄得我功能健全之人，被和平演化得生活已不能完全自理。

更勿說，關心夫家的父母兄弟侄甥較我要多，比孃家的更細。不厭我父母年衰時的多病拖累，不煩我兄弟姐妹衆多的事務憂心，不說我外地工作時未顧及孩子學習與成長，凡事總能一一妥貼處置，從容恰應，無需我任何分心。不在我忙時滋擾:不管在接待的飯餐上,朋友間牌桌上,棋友間棋盤上。不在朋友來家時讓我忙事，不在外人面前數落。我工作之事，每有關切分憂決無干涉覓利……所以，我也曾寫過年輕人才敢有的浪漫之語：你的`過往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未曾珍惜，你將來一尺一寸一時一分我決不放過——只是這種話語只適合放在無言的心間，存於抽屜裏寂然的隨筆本中。

啊！平淡歲月，如穿粗衣，雖不華麗，足保溫曖；猶食淡飯，略顯寡味，足以充腹。呵！平常之人，家庭如一泓清淺的池塘，波瀾不驚，無法成煙波浩渺的絕妙風景，又如一方並不肥沃的土壤，種下的總是粗糧笨麻，長不出奇花異葩，卻能渴而飲，飢而食，濯淨衣衫，慰盡風塵。雖年華老去，熱情淡褪，我依然執拗：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去路茫茫，已記不清彼此往日的容顏，來路悠悠，看不透世事他日的變幻，只願牽手攜懷，一路走到永遠永遠，巫山雲水滄海浪，風雨未改舊時波，踐行着世間最浪漫之事：一起胼手胝足到地寂天荒，哪怕杏不展枝，柳不吹綿，桃不妖豔，李不纖儂。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浪漫，年老者有年老者的深涵，當風華不再飄逸，激情不再飛揚，無見錐心刺肺，無需肝腸裂斷，幸福只會如一杯陳年老酒，安然於風霜侵蝕，滄桑積澱，與天地同衍，年光共增，且經久彌爲醇，歷長更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