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五星散文

老爸戴過兩頂帽子，都是帶紅五星的。

六五年，戴了那頂紅五星的帽子，去了越南戰場。

美國人的飛機像勤勞的農夫，犁開那個狹長的國家，炸彈是廣泛分佈的，每個空的彈坑都是新的活着的機會。第一顆炸了，新兵想鑽到地下去；第二顆炸了，新兵明白其實地下也不安全；很多顆炸了，他們就成了老兵。有一千三百名老兵，在這個不死的國家永生。

奶奶和小姑收到的是親人犧牲的消息。只是個小道的消息，但奶奶的心，制導一般尋找到那個消息，嘴裏說着不可能，不可能的，但整個身心都被那個消息佔領。

哪怕是缺胳膊少腿也好啊。

哪怕只會說話，能喊娘，也好啊。

還有些消息，也在小城傳着，有菩薩般的人，又來通知，這個部隊去打仗的人，還有些受了傷的。奶奶會不會祈禱，讓上帝好好的傷害自己的兒子？兒子受了傷，誰也不能讓他死了，不是嗎？有一天，奶奶大哭，因爲有人真的通知她：你兒子沒有死，只是受傷了。奶奶彷彿重新生了他一次，痛裏有幸福。

一年以後，老爸戴了紅五星的.帽子，回到了家裏，人居然是完整的。彷彿那些消息，都是一場夢，彷彿那個戰爭，也只是一場夢，大家醒了，還回到小街幹活，聊天。只是那頂帶了紅五星的帽子，時時提醒我們，奶奶差點就失去了她的孩子，是美國人的飛機太蠢，不但沒有炸沉那個狹長的國家，也沒有炸到他的兒子。小道消息像硝煙一樣散去，奶奶想起來，就當是過年放爆竹了。後來，奶奶也像煙一樣散去了。

辭舊迎新，咱們還得辭舊迎新不是。

四十多年後，北京的醫院裏，妹妹給老爸買了一頂新的紅五星帽子。不一樣的顏色，一樣的神氣。

護士是這樣喊他的：叔……

他回答：到。

輪迴就是這樣的嗎？四十多年後，他又成了新兵。打針的時候護士問：您疼嗎？他吸着氣說，不疼。一針的時候，血管不好找，二針的時候，血管的位置基本明朗了，很多針後，那些血管似乎可以自己尋找針了。我們都笑，你這老兵，會把醫生熬敗吧。等醫生病了，會找你看病吧。

一家人，在屋裏做飯，在醫院吃飯，有些時候，還得打地鋪睡到醫院裏。我們都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順利會導致懈怠，俺那天玩手機太久了，白天就容易犯困。看着老爸輸水的時候，居然困得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剩空空的病牀。

照例是問那個門衛：那個戴五星的，您見了嗎？

那個老頭啊，散步去了。

一會兒會回來吧。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開始多想。去醫院外面找他。遠遠看見地鐵口有一五星帽，過去，卻是一拾破爛的老人。問他：您見一老人了嗎？老人啊，我見了，在過街天橋附近。飛奔過去，是老人，但是很多，他們都戴了小帽子，魚貫上天橋呢。沒有一個人，是我要的那個紅五星。

不會絕望，但會多想。想北京的車、斑馬線、井蓋、電線、滑的臺階、無遮攔的太陽。站在天橋上，就這樣看到了那頂五星的小帽。

北京熙熙攘攘的街頭，有美麗的樹蔭。那裏坐着一個悠閒的老人，是我又戴了紅五星上戰場的爸爸，我們都相信，無論這一仗打多久，他都會好好的回來。

就像現在，我們都相信，他根本沒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