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漂泊者的信散文

告訴我你在等什麼。冬天已經消失，再沒有理由眷戀。

葉子還沒有綠，你猜想，出發的那天清晨應該有一層薄霧，淡淡的乳白色的霧氣籠罩在湖面上。你的家旁邊就有一個公園，於是你想起很多年前的記憶——模糊了季節的一個清晨，金色的陽光射穿樹木的枝丫，落到帶有清香的乾燥的泥土上，石頭臺階被照耀得明亮起來，霧氣若有似無地慢慢消散。好像你又想到就在那個早晨，父親指着陽光的方向告訴你那是東方，之後你永遠都記得曾經有一個早晨。或者，那也是記憶裏無數碎片的拼湊，畢竟童年的回憶早已經模糊和朦朧，像是隔着佈滿霧珠的窗玻璃，一切都恍惚如隔雲煙。

你不想走，磨磨蹭蹭地收拾着行李。其實並沒有多少東西，卻好像總也收拾不完。週末的白日清長，可是這也同樣是錯覺。但是至少有一刻這樣的幻覺，也能覺得時光靜好，彷彿青春永在，花朵不曾凋零。但是你知道就算是你愛的人，在遠方的人，他和她也同樣要在時光中衰老，這是不可阻擋的，全無辦法。於是你想到那個遠方的城市，燈火輝煌玻璃與水泥林立，在夜晚從寫字樓看下去，車流如同閃光的江流，而黑暗中的江流是另一個倒懸的城市。它們很美，你覺得你的青春不知道到哪裏去了，它掉下去的樣子誰也沒看見。你開始想即使是一株植物，還一季一季地開花結果，可是時光走過，自己也不曾長出一片葉子。所以歲月也許就是一陣香氣，有着繽紛的或者香甜或者寒涼的復調，但最後都要消散於風，消融於風。你想，你拿青春和這座城市做了交換，好像是簽訂了某種契約，於是從你身上流走的，統統融匯進了它的軀體。

而那霧氣也許是不存在的。這些年你習慣了看見高樓上籠罩的霧霾，從工作的樓層往外看去，天空的色調是枯槁一般的灰白或者昏黃，沉重又混濁。聞不到味道，就當它不存在。你想象的那個清晨，也許存在於孩提的場景，也許是你自己曾經期待過的，第一次拉着箱子離開家的那個夏天。在你的記憶裏那個夏天比所有的夏天都更加漫長，陽光都更灼目，那時候你以爲，快樂將無休無止，歡樂的辰光無盡綿延。那時候你無數次設想一雙光滑的明亮的鐵軌，前進着彎曲着忽短忽長，所有的光線都沿着它的弧面滑落下去，在上面奔跑的列車，將帶你去一個陌生而且新鮮的地方，在那裏有新鮮的面孔，新鮮的愛情。那時候，你渴望自由如渴望空氣，你揚首而去，毫不留戀身後的小城，也完全不想知道被阻攔在車站站臺的父母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可是如今你越來越願意回憶往日，你會去懷念爺爺屋後的棗子，懷念奶奶揹着你父親給你買一根雪糕，你開始記起外婆熬過的紅豆和油煎的小黃魚，以及姐妹們簇擁在冬天的爐子前面，扒出在灰裏埋着的紅薯。你在冬天的`時候，會記起這些東西。然後你知道那些年他們給你講過的道理，其實大多都是對的。可是你不能感到累，你也不能停留，你想當你那時如此渴望那兩條鐵軌的時候，你的命運從此就和它們在一起了，在人生這趟列車上，你就是奔馳的列車本身。

所以你終於不停奔跑，不停流浪。去在一個又一個地方留下腳印，去在手機裏留下圖片，每一個地方你都是過客。在你年輕的時候，你見過許多風景，有過不停留的愛情，有年輕的心爲你燃燒，而你的心也同樣地燃燒。你見過許多青春的面孔，清澈眼睛，花朵般嘴脣，那些柔軟雙手溫熱肌膚，耳鬢廝磨。要去嘗試熱戀然後親吻別離，像是電影裏的情節一樣動人，漆黑電影院裏音樂響起，海濱的長長道路上有風和蜿蜒海岸線，公車經過開滿丁香的公園，深夜街頭煙霧升騰的燒烤攤和啤酒。電話裏傾訴着的絮絮低語，冰涼液體氣泡升騰，流進喉嚨有殘忍快感，乾脆利落。你愛這生活本身，而不在意它將把你帶去何處。

在一天晚上你看着月亮，又是一個滿月，然後你或許記起每一個加班的晚上，你或許想到曾經的一個露臺和濃郁梔子花香氣，你或許記起短暫四年裏面有過晚自習樹影縱橫人羣寥落，同行女孩子的笑聲比世上一切都更加寶貴。無論是哪裏的燈火，不會比月亮更加耀眼。天上遙遠，人間有花燈，有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