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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在老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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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流浪久了,常常莫名奇妙地想起些什麼,比如說家,父親。當這種軟綿綿的情愫在心底泛起微痛的漣漪時,你會自覺不自覺地萌生迴歸的慾望,渴望安定與親近慾望的反差總會令人身不由己地掉眼淚,哪怕再堅強的男人再薄情潑辣的女子也禁不住這股潮水的涌動。

老爸在老家散文

自母親去世後,父親一直孤身一人笨拙地操持着這個家。由於整天在幾畝薄田裏來回穿梭,在整理家務的細節問題上略顯麻木,所以每次從異地回來,看到的總會是滿院的狼藉滿堂的零亂。也許由於母親的去世,幾年來他習慣了喝悶酒悶茶,酒是度數極高的劣質地瓜酒,茶是泡的發紫的濃釅苦茶。父親老了許多,母親走後的日孑他變得鬱鬱寡歡。

春節過後,我要返回異地。父親卻滿是失望地說:“你能多待幾天嗎?我一個人害怕,晚上睡不着覺,半夜裏還有小孩在哭"。父親的話讓我突然一陣顫慄。父親耳朵聾,我們平時說活都提高嗓門,他哪能聽到小孩子哭呢?

這樣我在家呆了兩天後就返回了。父親滿臉失望地送我,當我走出村口時,回頭發現父親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站着。風中抖瑟的頭髮,悽惶迷離的眼神,憂鬱滄桑的臉,分明在向我昭示着什麼。

然而意外的事發生了,就在我走後的一個晚上,父親深更半夜爬起來,出門就向外跑。由於父親腿部做過一次大的手術,跑起來一瘸一拐的。他不知跳過了多少個堰坎,摔了多少次跟頭,又撲撲騰騰地趟進齊肩深的一條河裏,脫着溼漉漉的身子一頭扎進姥姥家做飯的小窩棚裏,在一堆亂柴草裏趴了整整一個晚上。整整一個晚上,善良的父親怕打破姥姥的安寧,始終沒有叩開姥姥的房門!第二天一大早姥姥開門着實把她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將她的女婿扶進屋裏問這問那。父親驚顫地說,身後有一大羣人在追我,一直追到這裏了。

自那以後,父親的神經有些失常了。然而在我面前他卻顯出無以言說的榮耀,他手舞足蹈地比劃着如何跳過一個個堰坎,如何撲撲騰騰地扒着冰冷的水過河,他興奮的象個孩子,我卻哭得象個孩子。回去後我就和哥領他去看醫生,醫生說是精神抑鬱症,是一個人悶出來的一種病。

我有些害怕了,我這纔回想起年前父親的一行一動都是此事的前兆。在我返回異地的前幾天裏,父親常常捧着厚厚的《徐志摩詩集》反覆默讀,其實他能認得幾個字呢!有時深更半夜坐起來莫名奇妙地想一些事情;還有時正吃着飯不見了他的影子,後來才發現他偷偷跑到母親墳頭淚水漣漣地哭。

有那麼一天,父親突然莫名其妙地問,“有人會來點我們的房子嗎?有人還來牽我們的羊嗎?”

哦,我可憐的老爸,那場大火永遠沒有走出他近乎失常的記憶。就在母親過世的第二年裏,有人點了我們一畝地的花生秧垛,大火將整個夜晚的村落照得通亮,近兩個小時肆無忌憚的焚燒,將我們碾場用的碌硃劈劈叭叭燒成兩半。我們不知大火是誰引起的,老實巴腳的父親也從未得罪過任何一個人呵。從那以後,父親變得非常小心了。天一擦黑,父親就將門掩上,三個門閂都別上,並加一個大號的鎖,這還不夠,又找來三個木棍支在門後,這才放心地上牀睡覺。然而這樣他也還睡不安穩,一到夜半時分,又悄悄穿上衣服趿上鞋,移開門後的木棍,打開門閂和鎖,出門來小心翼翼地繞到房子的後面。老爸是讓火嚇怕了的,他擔心我們的草房子會讓人一把火燒掉。

這樣總不是辦法。過了幾天,我和哥便把草房扒掉,換上了平整的紅瓦。這樣,老爸再也不會擔心誰來偷襲我們的房子了。

我想這以後,老爸該安安穩穩地過曰子了,種田,養羊,餵雞,做飯,喝茶,循規蹈矩地過下去了。再回家的時侯,老爸會靜靜地喝他親手燒的濃得幾乎發粘的釅茶了。可是好日子不長,麻煩事又來了。有一天老爸剛吃過飯,四舅領着妗子來到我們家,一進門就扎進我們的羊棚,牽着羊就走。

父親根本沒明白怎麼回事就上前爭奪。四舅切齒地喊着“我是來要賬的,你們不還錢給羊也行"。原來是哥前些日子跟他鬧了些矛盾,四舅心一橫將母親在世時的老賬翻出來同我們清算。但我們從來不知究竟欠他什麼。

我可憐的老爸,哪經得住他這般霸道,奪回羊就向棚裏牽,然妗子手疾眼快順手揪住了老爸的後衣襟,由於父親的腿腳不靈便,打了幾個趔趄後便倒在一口鐵鍋上,四舅便順手抄起一柄鐵鍬對着父親的腰一陣猛拍,父親在兩個人放肆的踹打之下,一時沒有掙扎起來。

院子裏聚滿了人,可誰也沒敢出來拉一把。我可憐的老爸已被他們打的幾乎站不起身來,但他還是死死地牽住自己親手喂大的渾身長滿雪白絨毛的羊沒讓那個混帳親戚奪走。

父親將羊牽回圈裏,抱着它默默地哭了一場。

這對父親無疑又是一次驚嚇。本來非常小心的父親一提起四舅是又恨又怕,他怕那個混帳親戚再來搶自己親手喂大的羊。幾天後我接到他的電話回到家,才發現自家的大門換了一副模樣,門高起了許多。父親告訴我說是他踩着梯子一塊一塊地抱上去一層一層壘起來的。天呢,這麼重的石塊他是怎麼弄上去的,況且他的腿腳是那麼的不靈便。鄰家大伯告訴我,他怕有人跳進牆來偷我們的羊就把大門加高了,是他一手抱着石頭一手扶着梯子一步一步挪上去的,又一塊一塊擺正放平,還要一錘一錘地敲平石角峯棱。父親哪來那麼多力氣呵。

我的老爸,什麼時候能讓你不再在擔驚受怕中生活呵,又是什麼把你變得如一個小孩子一樣呢!我知道父親嚼下的痛是兒女們吃不消的,父親所承受的孤獨是一切兒女情長解釋不清的。只要有我們在身邊,即便不同他說話談心,我們也會是他心靈上的映照。我每次回家他總是坐在我的身邊喋喋不休地說些既讓他快活又特別拗口的話。或許,不管我們走到哪裏,也會成爲他另一個可期盼的`世界的影子。

他用懷念母親的方式成全孤獨,他以期盼我們的迴歸做爲自我安慰的保守節日。而當憨厚如泥敦厚如石的父親真正將自己投入到與兒女團聚的良辰之中時,幸福的光與影會成爲他一生的快樂極限,甚或,他連自己的太陽都不要了,去攀附兒女的星空。

父親的病還沒好,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看過醫生抓過草藥還是無濟於事。醫生沒輒搖搖頭就說,“找個凡人看看吧,興許能對他好一點”。於是我們從百里之外請來了"劉爺爺"。她問明瞭原由就說,你媽在那邊掛念着他呢!並讓我們多陪老爸談談心,最近幾天不要讓他出門。之後她一陣唸叨,說了些求恩接福的話,燃了紙香,爲父親還願。

那幾天我們在家守着老爸,勸慰他不要害怕沒有人會來打攪我們。老爸氣色象是好了許多,雖然同我們說話還有些不着邊際,但只要看到他高興臉色泛紅我們也就跟着開心。過段日子,父親說想念兩個姑姑了,想去看看他們。儘管這些不合情理,老爸病了不來看我們,反倒去看他們。但我們還是讓老爸去了,順便帶了些自家種的新鮮的小米。

自那以後,老爸的病漸漸好了,生活恢復了平靜,我們總算束一口氣了。以後每次背起行囊漂泊異地的時侯,父親已不再固執地挽留我了,只是心平氣和地勸我不要想家,在外好好吃飯,好好上班。

老爸的話很平靜,可我心裏的熱浪一陣緊過一陣,我強忍着淚水沒有流出。走出家門沒多遠,回頭一瞥,卻看見老爸靠在門角默默地擦拭眼淚。他沒有送我,我再也沒有回頭,一直走出村外的谷地,我才讓淚水痛痛快快地流個乾淨。

以後,我爲了自己的工作生活開始了漫長的漂泊,居無定所,隨處安家,在忙碌奔波中享受着吉普賽人浪漫的孤獨。

有一個晚上,勞累一天的我準備在一家餐館吃飯,這時一個鄉下青年模樣的人進來在我的鄰桌坐下。

小姐很有禮貌地問他,“先生,您要點些什麼?"

青年脫着一口濃重的鄉音說,“來一盤思鄉菜,再來一盤開心果。"

小姐一怔,她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菜名,不過,小姐又莞爾一笑,“先生請稍等,你要的菜馬上就來。”

青年一枝煙還未吸完,小姐就將兩盤菜端上了,一盤蔥炒土豆絲,一盤圓圓的淬水蘿蔔片。

小姐會意地看了青年一眼,說,“想必您是想家了吧,聽你的口音是北方人,北方人種的最多的是土豆吃的最多的也是土豆,我給你做的正是你家鄉的土豆,看到它的時侯,就象把心貼在家裏一樣,只有一份戀家的感情在裏面就難能可貴了。還有,這是你要的開心果,它甜甜脆脆清清爽爽圓圓潤潤,它的甜能讓你的眼睛發亮,能真正甜到你的心裏。看中間這顆圓圓的心,永遠也走不出它甜甜的包圍。”

青年吐了一絲菸圈,輕輕地說,“我出來已經三年了,沒有回一次家,我爲了自己的工作不惜把老爸一個人活生生地丟在家裏,而父親又爲了我的工作心甘情願地把自己活生生地鎖在家裏,這雙重的精神負荷讓我的老爸承受着百年孤獨!三年來我總以爲得到了許多,恰恰相反,每每想起老爸,總覺得失去了一切。總以爲父親安度晚年該放下爲人父的包袱了,而我卻給了他另一根扁擔。”

青年的話沉鬱平靜,他毫不設防的心靈告白感染着每一個人。似乎沒有人理會,其實每個人都在細細地傾聽。

這一次該輪到我的心流淚了。天下競有如此同病相憐的人!這時我想起了中學時學過的一句英文諺語, East,west,home is best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土窩)。家,並不單純地指一間空房子,它是親情瀰漫的地方,是你受傷,孤獨時所要傾心撲進去的溫暖的懷抱。只要家裏有一個親人在想你,等你,毫無理由地掛念你,家永遠是溫馨的巢穴。我們沒有理由鄙視它的不成體統。

有時我們滿以爲勞苦了一輩子的父親將生活,家庭,生兒育女的擔子都放下了,而忙着做自己的事了,實際上我們卻把另一根擔子橫在了他的心上。

又是好些時間沒回家了。走在異鄉長長的街頭,當濃濃的烤地瓜的香氣在心頭瀰漫盪漾,心再一次找回了溫暖的失落,對老爸的掛念對家的嚮往從零距離落下,成爲一種美麗的心靈皈依。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回家了,並且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依偎在你古銅色的胸膛上,我的老爸一一一

我要那場大火永遠走出你沉重的記憶

我要那份涉河而過的寒冷永遠永遠地與你擦肩而過

我要那段時起時伏的恐懼永遠消失,在你看不到摸不着想不起的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