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是秋天的歌謠散文

整個下午我都閉目坐着，只剩安靜。此刻，我真有點喜歡這樣的安靜了。

窗外有落葉，我沒敢落筆。秋已縱深，我怕我的文字穿過秋天，會驚擾到僅有的那幾片葉子。落葉是美的，有一種詩意般飄逸的美，可我不想讓它急着落下來，落成一地的秋涼。沒了葉子，秋天將會多寂寞。沒有了秋天，下一個輪迴裏，那些葉子不知是不是還能再長出來？

前幾日，總不見有陽光。風來雨也來，直把落葉傷得慘重。風雨裹挾着落葉，一直往下墜，是成團成團的往下墜。那時看它們，似乎覺得滿地都是疼痛。無論怎樣落下，也不該以這樣的姿勢。正如一個人的尾聲，走就走了，爲何偏要在疼痛中了此一生。死當是一件逃不開的事，但也不必死得那樣難看吧。用這樣的姿勢來告別，是不是有些太過於殘忍了呢？

我喜歡秋葉在陽光裏，安安靜靜地一點點落着。落成自己的樣子，是那種自然而然地飄落。這種飄落不是風的錯，也不是樹的不挽留，那是生命唱給秋天的歌謠。葉子們，在秋風裏翩翩地起着舞，就像一羣羣蝴蝶，又像一個個飛天，夢一樣。權當它是音符了，是落葉留給秋天最美的音符。這樣優雅着的飄逸，是秋天裏多唯美的飄逸啊！我喜歡陽光裏這種優美的姿勢，它們似乎是認真着的。連最後的飄落，都是那麼認認真真的，可想這是怎樣的一份詩意美。生如夏花之燦爛，死於秋葉之靜美。說的也許就是它們這個時光裏的精彩，我熱愛它們。

一直喜歡葉子，以這樣的姿勢告別秋天。這樣的告別，給人一種放曠與釋然。落葉，飄成一首首詩，飄成一句句絕唱。我從不敢寫，只安安靜靜地看。那麼多人去寫秋天，寫落葉。這麼好的.意境，我怕是寫不過他們。我已在心裏，深深地喜歡你們了。我對那些落葉說。

小時候喜歡落葉，是喜歡它的暖。那時候，家鄉多柳、多槐、多榆、多椿、多楝，很少有今天的這般色彩斑斕和青青蔥蔥。從前那些樹的葉子，細小如眉，漫天飛舞着若飄雪。那是秋天裏，我見過的最美的飄落，幾乎是鋪天蓋地了。葉子落在麥田裏，落在小河邊，落在鄉間小路上，就像一牀牀厚實實的被子。看着，就覺滿心窩的暖。放學後，挎着籃子，大家爭着搶着去撿拾。用手去抓，一抓一大把，抱在懷裏，欣喜如狂。有時候撿拾完了，還不過癮，就坐在樹下癡癡地等，等風來吹下那片片葉子。看着它們不情願落下來，有時還要大聲地呼喊着它們的名字，喊得天高雲淡。那些葉子似乎是有意的，停在枝頭搖頭晃腦逗我們玩，逗我們樂。看它們老不下來，有幾個冒失鬼，時不時還急着要用棍棒去敲打它們。葉子被生生地擊打下來，在半空中旋成圈圈漣漪。是不捨，還是不忍？雖覺好看，然而心疼。看着它們旋起的優美舞姿，心裏立時涌出股股感激之情來。撿拾，撿拾，每一次都是滿載而歸。夕陽落山，我們才肯唱着歌回家去。

那個冬天或許不再寒冷了，因爲我們準備了好多好多的落葉。棉花的葉子，蘆葦的葉子，高粱的葉子……只要是葉子，我們就要撿拾。它們是希望，是暖，是我們歡快的年少！

後來，離開了家鄉，去了另一個鄉下。那裏也有家鄉一樣的落葉。看着它們，每一次都要想起小時候，想起家鄉。生活越來越好，幾乎沒有人再撿拾落葉。進城之後，落葉似乎不多見，城裏沒有樹，更沒有落葉。有事沒事，我總會選秋天的某個黃昏，去鄉下看落葉。落葉要歸根，某一天，我也要回我曾經的鄉下去。

現在，葉子落與不落，似乎早已不太重要。大家關注的，更多是那些葉子，是不是長得好看，譬如紅楓，譬如銀杏，譬如欒樹……那片片紅與黃交織着的美，似乎纔是人們最想要的驚豔。現在人喜歡葉子，大多是喜歡它的色了，很少有人再顧及到它是什麼樣的一種品質。只要好看，便是要傾了心的。對於從前那些榆槐楝柳普通的葉子，早都不再記掛裏。即便曾經有過青梅竹馬般的好，有時也難免被忘得乾淨，就像一些人的愛情。

這個午後真的很安靜，沒有一絲兒風。莫非，是我的心太靜了。心靜了，世界就靜了。

平日裏匆匆地奔忙着，可曾有一日這樣的安靜過。那時就覺每個日子都嘈雜，每個日子都忙亂，更多是停不下來。偶爾敲一兩行文字，便有人敲門，便有電話不斷地打進來。出去轉一圈回來，原先的思緒早已斷。於是便重新尋找，再怎麼用心，彷彿都不再是原來的那些文字了。文字丟了，還可以找回來，要是秋天丟了，怕是還要等到下一個輪迴。所以這個秋的最後幾日，我還是不想就輕易放過的。

看到有葉子飄下來，心裏就有一股想抒發的衝動。然而我不能落筆……

醫生對我說，別再開電腦了，也別再熬夜了，就閉着眼，什麼都別想。否則，你的眼睛會越來越乾澀，越來越疼得厲害。閉着眼可以，什麼都不想怕是做不到。我是一個生命體，只要活着一天，這一日便是要思想的。就像那些葉子們，它活着一天，就要負責一天這個季節的美麗。對着一扇窗，我努力地什麼都不再去想，只閉着眼，門和手機都要關得緊緊的。外邊有吵鬧聲，不管，外邊有敲門聲，也不管，我就這樣留一會兒時間給自己。這一刻真好，好過匆匆忙忙的任何一個細節，因爲我是自己的了。

本打算什麼都不想，可就是停不下來。我想到窗外的秋天了，想到窗外有葉子徐徐地落下來。我想到小時候了，小時候我剪着鍋鏟頭，追着落葉跑，跑在秋風裏，跑在麥田裏，跑在小河邊。一邊跑，一邊唱着歌，一邊追着落葉。那時，就覺着風是暖的，落葉也是暖的。那樣一份簡單，要多純粹就有多純粹，現在這種簡單似乎沒有了。原以爲長大是一種好，等長大了，才覺得年少時好。匆忙間忽然就老了，老了才覺得年輕時好。人真是賤，失去了才覺得那時珍貴，然而已經回不去。

老了不可怕，萬事萬物都有老的時候。像落葉一樣的老，不也是很美的嗎？

想着想着，我不願再閉着眼了。我想讓我的文字再一次穿過秋天，穿過那些落葉。外邊早已起風，冬天在一點點逼近，我似乎聽到落葉的聲音了。如果沒有落葉，秋天就不美了，我不想錯過秋天這最後的美。

有句詩寫得好：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要是人都能這樣的像落紅，就好了。下一個輪迴裏，一樣能看到火熱青春的歡顏和壯美！看到這樣的句子，我不再悲秋了。我也想做一枚落葉了，落得那樣的信心百倍和詩意俊美。花開是一種美，落葉何嘗不是一種美啊！

睜開眼，夕陽照過來，落葉正在窗外。它們像秋天的歌謠一樣，正用最美的姿勢唱給我，唱給冬天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