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是我，廣播是世界散文

聲音一直是我最鍾情的身體符號。是的，在我眼中它是最獨特也最迷人的身體符號，你不覺得它很奇妙嗎？不是溫潤的眉眼可以觸及，不是寬闊的肩膀可以依靠。不是厚實的雙手可以緊握，你聽得見聲音卻抓不住它的蹤影。微弱卻堅定的氣息從脣舌中吐出，混着黏膩的空氣，無論是輕柔的耳語抑或是綿軟的小調，無一不傳遞着語者的起伏。而廣播是一種最古老也最動人的媒介。透過話筒，透過音響，那些未經雕飾也許還泛着幾絲沙啞含着幾句嗚咽的聲音猝不及防直觸心底，那些字節在敲擊耳膜之前，已然張開雙臂擁抱你，那種撲面而來的溫柔，你可否感受得到？

十年前，聲音是遊戲，廣播是玩具。小時候的我不喜歡甜美的蓬蓬裙，不喜歡精緻的小紅皮鞋，卻樂於光着腳丫滿院子跑，和鄰居家的小男孩兒玩彈弓下河去捉螃蟹。奶奶每次看到滿身狼狽卻也是一臉嗜足的我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我依舊清晰地記着那個泛着新鮮味道的早晨，奶奶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個大大的收音機，擺在了院門那臺老舊的冰箱上。它笨重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本來該長在那似的。我半是好奇半是害怕的按下了開關，一陣悉悉簌簌的嘈雜聲襯托着我驚恐的神色，倒是可愛得讓奶奶的皺紋裏都泛出藏不住的笑意。她就那麼看着小小的我，賣力地撥弄着長長的天線，傻傻地撥動旋鈕，在一個又一個調頻之間尋求平衡。那個上午我破天荒的沒有出去瘋，坐在小板凳上研究我的新朋友，它多好看呀，胖胖的寬寬的，天線就像兩隻長長的耳朵，音響就像面頰上緋紅的胭脂，圓潤可愛。還有那細密的紋路和一排排靈活的按鈕，它肚子裏還能發出聲音呢。可是它爲什麼不像電視一樣有畫面呢，它裏面藏着什麼呢？我把它關了又開，開了又關，調來調去，無論裏頭傳來好聽的歌或是我還不懂的新聞或是奶奶會跟着哼的戲曲，都能讓我雀躍好久好久。咋咋呼呼的我居然因爲它安靜了下來。後來隨着年歲的增長，我慢慢的發現廣播其實是無處不在的，商場裏，汽車裏，手機裏，聽到‘’大家好，這裏是FM……‘’的聲音會瞬間安定下來。我總是想起六年級的一個夜晚，我依舊像這麼多年習慣的一樣戴着耳機聽着電臺裏輕柔的歌在作業本上工整地抄下生字。剛剛下班的爸爸進了房門，極其寵溺地摸了摸我的頭，有幾分嚴肅地說，寫作業時可不能聽歌啊，這樣一心二用可不好。我挺調皮的摘下一個耳麥往爸爸耳朵裏一塞，爸爸竟也特別配合得眯起眼睛哼了幾句老歌，雖然詞不成詞，調不成調。隨即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哈哈大笑起來，老爸，你跑調了啦，那個瞬間，爸爸開心的眉眼裏泛着亮亮的光，是廣播陪我見證了那個美好的夜晚。讓我知道，快樂是件多麼容易的事，即使隨着長大，我失去了很多，快樂也愈來愈難，但童年的玩具，我仍感激着。

三年前，聲音是雋永的長信，廣播是纏綿的鋼筆。彼時的我已進入高中，留着短短的蘑菇頭，穿着寬大的校服與純色的帆布鞋像許多平凡的校園女生一樣捧着書走在古樟下，那個時候的我沒有朦朧的校園戀情，亦沒有學霸的光環加身。身邊有三五個要好的閨蜜，卻突然找回來兒時的愛好――聽電臺。在周圍人都在用微信微博感知這個世界，用ipod mp3和着潮流的節拍時，我和閨蜜卻用着從淘寶小店裏買的迷你收音機，從電臺裏傳出的聲波里觸及校園外的一切，。我們握着小小的收音機，共着一副耳機，那種快樂彷彿又回到了童年的時光。下課的操場上，喧鬧的食堂裏，放學後的校門前，耳麥裏的音符散落了一地。它在陳舊的圖書館長椅上，它在清晨稀薄但溫暖的陽光裏，它在晚自習閨蜜如瀑長髮的靜謐裏。我們跟着主播的故事笑着鬧着，聽着dj的嗓子哼着唱着。電臺裏的一字一句陪我走過高一的懵懂，高二的焦慮，也終於到了高三的迷茫。在一個又一個失眠的夜晚，我在一個又一個夜間訪談節目裏聽着別人的故事，感嘆着自己的歲月，聊以慰籍。在寂靜的夜晚，我能安下心來想很多事情，電臺裏那些溫柔的書籍推薦或者是兇狠的心靈雞湯都是次日我能微笑着開始的力量。我不知道高考會怎樣，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用強烈的自卑遮掩着骨子裏同樣強烈的自負。用現在的思想回頭看，卻有幾分爲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了。在午夜夢迴之時，也在深夜甦醒的片刻裏，我依靠着這些聲音支撐自己，不要去放棄曾執着的東西。那些我奮鬥過的日日夜夜是歷史課本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是一摞摞堆成小山的.模擬試卷，更是那個靜靜躺在我抽屜裏掉了一個按鍵的黑色收音機。在這封青春的長信裏，是廣播爲我畫上了尚算完美的句號。

現在，聲音是我，廣播是世界。從接觸廣播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比喜歡那裏面的世界，如果真的能進電臺工作，哪怕是做個寫稿子的編輯，切聲音的導演，都是莫大的幸福呵。可是，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沒有天生的好嗓子，也沒有自然的颱風，真的是想想罷了。進入大學的我被新鮮事物籠罩着，直到看到學校廣播站招新的海報我才恍然想到，我有多久沒有靜下來好好聽聽廣播了。那一刻竟有些無所遁形的窘迫了，原來我也如此輕易的將所愛丟失了麼？ 我填寫了報名表，初試的時候心情輕鬆，選擇的是情感類節目，自認爲感情拿捏得不錯，因爲緊張還是稍顯拘謹。接到複試通知時內心確實是十分興奮的，卻憑着直覺挑了與初試完全不同的稿子，偏偏在考試前無意聽到了同組有個女生和我是一樣的稿子。心裏慌張的情緒一直延續到面試的老師將目光投到我身上，我最後鼓勵了自己一遍，章梓熙，相信自己，好好讀就行，別怕別怕。我的手在抖，腳在抖，劇烈的心跳彷彿能埋沒我，卻極力剋制住聲音裏的不安。短短的稿子，心情卻跌宕起伏彷彿又經歷了一次高考。唸完瞥見某個學姐欣賞的神色，有些歡喜，卻又不敢太過期待，這樣的心情還真是折磨。想象之中，意料之外，如願以償進入了廣播站。接到通知短信的時候不自覺就笑了出來，彷彿這些天虧欠好朋友――廣播的也償還了一些。因爲，我知道，我總算要觸摸到那個世界了。在健康達人館這個不算熱門但是很溫暖的節目組，我錄過兩次小樣，現在已經轉正了，順利得讓我自己都質疑自己的好運氣了。也許，興趣真的是最好的老師吧。回想起，當初第一次錄節目的歡心雀躍，看到話筒架，看到錄音設備，接觸剪輯軟件，一切都是那麼新鮮。那個小小的錄音室裏，就彷彿是自己擁有的小天地。我還是個新人，卻能理解前輩們的辛苦了，一期十五分鐘的節目，要在錄音室裏折騰一兩個小時，有時候完全沒有感覺時真是欲哭無淚，只能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讀着念着去找那種感受。組長說第一次在學校裏聽到自己節目的感覺快樂極了，哪怕只有一個人在聽也是滿足的。我也記得她說，我們都是因爲興趣聚在這裏的，我會好好做下去，等我退了你們也要好好做下去，這是我們的責任。多好啊，廣播裏傳遞的那份情愫，真的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翻涌着。而我，在用自己的聲音來面對也是對抗這個世界。

彷彿是童年的我已回不去，屬於廣播的時代也早已過去。就好像我們習慣了用手機閱讀，不再喜歡書卷的香氣。我們習慣了各種音樂軟件各種視頻各種app，遺忘了那個必須閉上眼睛纔有畫面感的世界。今天在微博上看到我很喜歡的電臺主持人馬犇說，以前聽電臺，後來做電臺，現在看你們進入電臺，才感覺自己老了。是啊，我們都會老吧。可是，聲音不會老，廣播不會老，我相信還會有人和我一樣，是念舊地也是有情懷地願意再去好好聆聽一遍，哪怕有一天，我們老了。

你會不會因爲聲音愛上一個人？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確信，你會因爲聲音愛上這個世界。你聽吧，聲音在擁抱你，透過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