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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的故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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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25歲,到年底就在這個沿海城市待滿足足兩年了。個頭、身材、長相、氣質、能力,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太普通不過,跟每天與我們擦肩而過的那些數不清、我們又從來沒記住過的年輕女孩子沒有分別。玲瓏喜歡觀察人,對比之下,總覺得自己有些與衆不同——儘管兩年來,她在那個小公司裏,職位和工資都沒有得到過提升。不過,春節期間,她聽說曾經住在她家隔壁的那個老師,竟然死了。

玲瓏的故事散文

玲瓏出生於八十年代末南方的一個小鄉鎮,直到上大學才第一次離開。而那位老師也一直住在她的隔壁或那條東西橫向發展的街道上離她家不遠的地方。

大約十五年前的夏天,那時街上住着的人們喜歡晚飯後坐在門口乘涼。玲瓏記得,偶爾一兩個下午的涼風確實沁人心脾,但大多數時候人們不得不在一團悶熱中坐到傍晚時分。那個年代,城鎮化洪流和農民工熱潮還沒有蔓延到這個小鄉鎮。人們都安心地守在自己家裏,日復一日地重複着單調的生活。街道四鄰也常有人搬來搬走,但無論新鄰舊友,大家都不是特別忙。街道很小,房屋商住不分,各種職業的人低頭不見擡頭見,相處得倒也十分和氣。乘涼的人漸漸多了,總不可避免要聚堆。街東頭善談的小商店店主、街西頭和善的老夫婦門口就常常聚攏很多人。玲瓏媽媽在橫街中段開了家小餐館,這個地段的左右四鄰喜歡聚在貨車司機門口乘涼聊天。鄉中心小學在街道下方的一塊平地上,所以,老師因宿舍樓翻新搬來之前,大家都已經彼此熟識。那一年,玲瓏讀五年級,老師教二年級。作爲知識分子的象徵,在每次關於孩子教育的談話中,老師的每一句話都能受到在座家長的重視。

“你就下定決心送弟弟去省城讀初中吧!他就是你們家的希望。”

玲瓏趕着去上晚自習,正站在門口與街道相連的第二級石梯上急匆匆地扒飯。大人們的談話她聽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老師的話是對爸爸說的,弟弟是指自己上三年級的親弟弟。老師坐在玲瓏正對面,有人接過了她的話頭,但那張因爲牙齒生得太過混亂而稍有變形的嘴仍然不由自主地張開着,也許正仗着這先天的優勢,她出了名的善談。

“我早就計劃好了,只怕他不願意去。”爸爸背對着玲瓏,語氣聽上去非常堅定。他跟老師一樣,彷彿都沒有注意到玲瓏的存在——多年以後,玲瓏見多了與這相似的場景後,才明白,在中國農村粗獷的教育模式裏,老師和家長都不會認爲需要顧及孩子的心理成長狀況。追究起來,這應該可以算作玲瓏最終從二十四樓一躍而下跨出的第一步。

長到十六歲上,玲瓏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好女孩。不吸菸喝酒、不打架上網、不做別人眼中所有的壞事。然而,她的.成績卻始終很差,這是她無法控制的。爲了得到好成績,玲瓏拼死拼活,日讀夜讀,可低分、低排名卻像長情的戀人始終跟她如影隨形。

時間都用了來讀書,話自然就說得少了。久而久之,玲瓏意識到自己成了這樣一個人——成績差、性格孤僻。在家裏、在學校裏,在任何一個場合裏,她都變得可有可無了。不過,“隔壁的李老師說我沒希望,我終究有一天要出人頭地給她看!”玲瓏常常這樣想。

轉眼大學畢業——雖然在那個二流的專科院校裏,玲瓏沒有一天不在計劃着休學。家裏人給了她建議,在離家近的地方找份穩定工作。“小地方的小城市不可能有機會出人頭地,我要去大城市。”玲瓏的內心充滿鬥志,絲毫沒有意識到意志已被慾望與野心收買。她沒有半點猶豫,跟隨所謂夢想與希望的海市蜃樓來到了沿海的這座大城市。初來乍到,雖然人生地不熟,倒也沒費多大周章便找到了一份工作。

時光流轉,不給任何人提示或警告。希望——滿足——麻木,時光像一個技術高超的麻醉師,在當事人毫無感知的情況下,對思想和靈魂進行了一場徹底顛覆的大手術。

“以前住在我們隔壁的李老師死了,還有信用社的趙主任也是今年走的,才五十來歲的人,誰能想到啊!”玲瓏和媽媽在廚房準備過年的食物。閒談中,話題自然不免涉及一年來近親四鄰的人事。媽媽說了,玲瓏聽了,感慨一番生老病死的無常,當下並沒有覺得與自己有多大相干。

大年初四,晚飯過後,爸爸媽媽到鄰居家打牌,弟弟去參加同學聚會,玲瓏一個人在家無事可做。她想起搬新家以來自己的東西一直沒有整理,便回到了自己的臥室——這是她第一次有自己單獨的房間。由於家裏的經濟條件一直不太好,一家四口直到這年5月才結束租房生活,買了自己的房子。不知是因爲性格內向而只能靠讀書打發時間,還是因爲愛讀書而變得性格內向。反正玲瓏是愛書的,她也有很多書。房間裏大大小小堆了六七個紙箱,玲瓏一個一個打開,把紙質的東西全都找出來堆在一起。

整理的過程中,玲瓏每本書都要翻一翻,每頁紙都要讀一讀。初中的作文幼稚得讓她發笑,高中的低分試卷已經能夠坦然接受,這些個人歷史記錄的過往雖普通得不值一提,但敏感細膩的玲瓏內心卻翻涌着無以言表的感慨。然後,她終於還是翻到了那本日記。玲瓏撫摸着這本32開普通記事簿的黑色皮質外套,不用打開,她就能清楚地記起慘白內頁上一筆一劃記載的比皮質外套更加陰暗低落的心情。第一篇日記的結尾寫着“2008年6月22日,星期日,陰雨連綿”這是高一下學期的一天,學業和其他因素已讓她能清楚地感知內心的壓力和痛苦。內文中,她告誡自己不要在這個筆記本上留下一絲憂傷的氣息,然而事與願違,細細翻看,這118篇日記中的每個字都像鮮明的血跡一般記錄着她高中時期思想最深處的痛苦與掙扎。那花季一般的年紀,她卻過着煉獄一樣的生活。這本日記讓玲瓏的心情很低落,她打開窗,試圖讓冷空氣刺激身體以恢復心緒的寧靜。窗外的萬家燈火給寒冬渲染上溫暖的色調,斷斷續續的煙禮炮讓節日的氣氛分外熱鬧。

“世界這麼美好,我卻這麼痛苦”枯木抽出新芽,預示了新生的同時也象徵着死亡。高中畢業多年,這次重讀日記,原本不過是那種痛苦的迴光返照。然而,舊日痛苦的刺激卻讓麻木的神經突然清醒地意識到新煎熬的無可忍受。在他人眼中,玲瓏雖然內向又害羞,卻沒有人覺得她有什麼不正常。然而,玲瓏卻時常在心裏細數自己的性格缺陷——自卑、自閉、恐懼人際社交,不善言談,不敢表現自己。她越是急切的想改掉這些毛病,這些性格特徵越是更深地烙印在她的一言一行裏。另一方面,隨着年齡增長,出人頭地的慾望越來越強烈,和越來越緊迫的婚戀問題,兩股力量無時無刻不在她的意識裏撕扯搏鬥,玲瓏覺得自己每天如揹着一座大山一樣在世間艱難的行走。

玲瓏其實是一個簡單而想法獨特的女孩子。她只想按自己的意志去生活,然而對大衆評判標準的畏懼卻讓她常常逼迫自己做出違心的妥協。“是什麼讓我竟至於迷失自我到了這種境地?”沒有風的冬夜,冷空氣依然讓吸血的水蛭一樣往人的肌膚裏鑽。玲瓏心煩意亂,隨手從還沒整理的書堆裏抽出那張醒目的藍色活頁紙。歪歪扭扭的幾行小字頂格寫在紙張上方,留下了大片空白。玲瓏用家鄉話一字一句讀出來:“李老師說弟弟是我們家唯一的希望,所有人都覺得我沒希望,但我自己知道,終有一天,我要讓所有人對我另眼相看”結尾處沒有註明日期,甚至連句號都沒有。看着自己的字跡,玲瓏恍然大悟,這些年來,她根本沒有腳踏實地地爲自己活過。周圍人不負責任和不計後果的言論刺激着自己不切實際的慾望肆意瘋長,從而一天天加固了自己畸形性格和價值取向的成形。而今,舊的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多年失去了聯繫,新的那些人還在雲淡風輕地談論着自己。而自己卻儼然成了那些人的幫兇,一直不斷努力、最終親手把自己活到時了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看看現在,慘不忍睹;想想未來,漆黑一片。玲瓏放下筆,最後一篇日記已經完成。她把藍色活頁紙夾在黑色皮質外套筆記本里面,然後拿着筆記本走出了家門。玲瓏沒帶鑰匙,早前她聽說小區旁邊即將竣工的那棟24層住宅樓將是全縣城最高的建築,她爬上鋼筋裸露、水泥未乾的頂樓,一路頭腦空白,然後一腳踩空。幾秒之後,一聲沉悶的巨響蓋過了煙花綻放的聲音。

救護人員趕到的時候,那件鮮紅的羽絨服已經被完全浸溼了。有人撿起那本黑色筆記本,看見扉頁上寫着“其實玲瓏就是我自己!”這個人偷偷藏起了筆記本,沒敢拿給吳玲的家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