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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掛餅子的男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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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又要去重慶學習了。

脖子上掛餅子的男人散文

她每次出差,都會根據天數給我做好吃的,按早中晚三餐排好放在冰箱。愛人笑說這是給我脖子上掛的餅子,告誡別隻吃了嘴邊的幾口,不要懶得轉頭,沒等她回來就給餓死了。笑話歸笑話,在這個愛情瘦成彎月的時代,我常自嘲不會做飯的我,就是這個故事裏脖子上掛餅子的男人,只是有了好老婆纔沒有餓死。調侃說,故事裏的男人不是懶死的,是天下男人羨慕嫉妒恨給編篡死的。由此愛人說,我是個幸福到極致的人。

沒有什麼能比愛情更適合促成一個人的蛻變了,而加速蛻變的催化劑,就是我二0一五年十月那場突如其來的胃癌。

一向很少得病的我,那段時間一到晚飯時間肚子就脹,在醫院工作的愛人出於職業的敏感,催着讓我去醫院檢查,說胃脹比疼還嚴重。

一查就查出個胃癌。在病牀上,我一下感到自己滔滔不絕江水一般沒有盡頭的時間,突然間就蒸發了,如同老家的那條幹涸的小河,無盡裸露的河石,像歷歷在目的往事,在北方瘋狂燥熱的風裏,回憶着溫潤的溼漉漉的往事。

五十知天命,再遲鈍的人,也到了該面對真實的自己的時候了。病牀上,關於病我想的很少,想的更多的是自己過去。二十一歲的我,畢業留言冊上寫着自己是一個痛苦的理想主義者,那麼,在這突如其來的生死麪前,現在怎麼定義評價自己?去總結渾渾噩噩就過了沒有梳理的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呢?自己怎麼給自己打分?

我到底是別人說的初中就發表詩歌,還會背好多詩詞,寫得一手漂亮的隸書,常常傍晚在學校蘆葦蕩裏那個灑脫吹簫的我,還是酒場上朋友說給多少酒喝多少酒,給他人辦事貼錢而不知悔改,除了直爽,不會來事缺乏生活技巧的腦子不夠用的我?還是同事口中那個在學校開創校報,工作出色卻不入黨,不是特立獨行早當處長的我?

所有人言,只是水底晃動的雲彩,盪漾着虛無的美麗。

以前的我,總認爲男人應該活的是整個世界。熱心腸講義氣,大大咧咧,整天不着家。對朋友如劉關張那樣感覺方顯男人本色,把朋友的事情向來比自己的事情看重,把一頓接一頓的飯局當事業,以能與權貴人士交接爲傲,能把別人辦不了的事自己能解決爲榮。沉浸在現實的愜意中,荒廢了從小就喜歡的書法和音樂愛好,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在家裏除了洗鍋拖地,其他事情很少下手,一個大而化之,缺少細節的人。看過一篇文章,列了幾十條日常家庭必須做的事情,有百分之八十沒做的,就是家庭垃圾人,很汗顏自己就在其中,典型的家庭垃圾人。

愛人的包容就是一種放縱。我的今天都是她給慣的。前一句是我說的,後一句是愛人說的。

孤獨是一種深刻的自我成長過程,病牀就是孤獨的沃土。癌症爲我提供了一個自我解剖的場合,使我有寬鬆的時間以孩子般的心靈,拋開一切雜念,給自己做一臺心靈的手術,我在不斷地否定和肯定着自己——那是一個人的戰爭,慘烈如商周牧野之戰,所有的日子都帶着廝殺,和比生命還多的期待。

一個人的成熟與年齡無關,真正的成熟是從懂得愛開始的。一個不顧家的`人,他的人格分數肯定是不及格的。

病後這幾年,愛人足跡就是單位家裏到醫院,加上她在另外一家醫院工作,一天時間幾乎都在醫院。我說愛人的人生是由啜泣、抽噎,藥丸和微笑組成的。特別是剛做完手術的幾個月,愛人一下班,就忙忙地趕回家要給我做飯,完了,又要抓緊時間趕到醫院給我送飯,晚上還要陪牀,長時間連軸轉的超負荷運作,導致嚴重的睡眠不足和精神壓力,我能察覺到她微笑的臉上,隱藏着的太多的疲憊,我能感到她蒼白柔軟得就像一張宣紙,已無力承載飽蘸淚水的沉重生活。她力不從心的樣子,我真擔心她開車出事。後來愛人告訴我,那段時間體力嚴重不足,思維嚴重滯後於行動,好幾次她反應過來,發現車早已開過了醫院。這種後怕讓我到現在都會心悸,好在吉人自有天照應,只是有驚無險。

也是在病後,才真正懂得《好了歌》裏說的:“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荒唐少年也就罷了,我是一荒唐就荒唐到了知天命,這纔是真荒唐。

活通透了,一切皆雲淡風輕。

我開始重新調整自己,不再揮霍易逝的時光,繼續保持自己的生活態度和精神標準,依然拒絕流俗,拒絕被時代同化,保持一個俗人應有的俗人個性。認認真真、實實在在地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積極健康陽光。除了上班,不是看書拍照,就是擺弄十五平米的小院,幫愛人做做家務活。一件平常的瑣事用心去做,同樣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的樂趣。我深陷這種快樂之中,其專注程度可與高考的學生相比美。愛人擔心長期這樣下去,身體好了精神卻憋出毛病,常勸我出去找人玩,我說我讀書就是與智者對話,依然我行我素,愛人規勸失敗之後,說她一天在醫院呆的太煩,飯後想到麗景湖公園走走,讓我作陪,我知道她的心思。於是,現在每天去麗景湖公園徒步,成了我們必修的一課。

真心向佛,哪兒都是道場,哪兒都是修行之地,即使一根筷子也能當修行的法器,一片樹葉也能做唸經的蒲團。愛也一樣。病後,愛人把主要精力從兒子身上轉移到我的身上,我的心裏更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那種對兒子愧疚的苦澀感,常常在暗夜裏隨風而動,隱隱作疼。

也許與所有事情都圓滿所有願望都實現相比,人生有着難以實現的願望,反倒有種殘缺之美,這殘缺之美反而成全了我們的愛——讓父親更愛兒子,讓妻子更愛丈夫,讓丈夫更愛妻子。

現在,我們沒了以前那樣傷肝傷肺、針尖對麥芒的爭吵和辯論,卻防不住彼此偶爾耍點小脾氣、使點小性子,日子過得簡單而純粹。我們有許多楊絳和錢鍾書說的那種隨口叫,比如我叫她臭蛋子,文藝寶寶,保姆,大小姐,壞蛋,她叫我老壞蛋,老傢伙等好多好多隨着環境和心情隨口而出的稱謂,這稱呼像生活中一粒粒閃亮晶瑩的露珠,一朵朵風中搖曳的花朵,親暱而詩意,是原本暗淡的日子絢麗起來,幸福滿滿。我說我兩就是歐亨利《麥琪的禮物》中,那“兩個住在一間公寓裏的笨孩子”,相依相偎,抱團取暖,傻傻的單純而善良。那兩顆受過創傷的心靈,在平常的日子裏,對安全感的追尋和搭建,遠遠大於對生活擔當的注重,隨着年齡的增長,彼此更加珍惜這份溫馨如秋一般美好的人生季節。在這個極速變化的時代裏,我們學會了對現實誘惑說暫停,學會了抽離、節制和放棄,只向自己內心求生活的樸實而踏實的人生哲學。

時光依舊,天空不動,烏雲依然熱衷於篡改,一棵樹的影子慢慢地從西走到了東。

不管陰天還是明媚的時光,我們注重的不再是自己馱負了多少悲,而是依偎着多少美;不是恨碎了牙,而是讓愛溢滿心田。

一生過半,理性沉澱的速度,遠遠大於激情沸騰的速度,安靜已成生命的主色調,祥和猶如一抹氤氳潤澤的雲霧在日子裏繚繞。好多的往事風化得已不見蹤影,風乾了的已硬如石頭,只有愛在心底,七分釀成了詩中的美酒,剩下的三分成了豎排的宋詞,很婉約,輕風一來,不是柳枝搖曳,便是花香襲人,濃郁而空靈。哪些細密得跟皮膚交織在一起的日常俗務,像毛毛蟲般蠕動的尋常日子,也變成了詩意的蝴蝶,美麗得飛揚起來。

美得就像今天銀川的這一場雨,我的心在簡園溼度表指針的100處,靜候愛人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