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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一張老牀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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牀,生命中最不可缺失的一種記憶。她是溫暖的港灣,是生命的歇息場所。在她的懷抱裏,一個日子慢慢沉入夢鄉,又一個新的日子悄然躍起。在我看來,似乎所有血緣紐帶的擴展和延伸,點點滴滴的期望,都是從牀的夢境中開始的。

記得,一張老牀的散文

總有這麼一張老式木牀,靜靜地擺在老屋的中央。她慈祥的眼睛,默默注視着童年老屋的變遷。她古樸的氣息,深深融入我童年溫暖的記憶。老式木牀,承載着幾代人平淡樸實的生活,並記錄下我一路成長的童年畫面。

1.

過年時回到老家,還能看到那張老式木牀,擺放在新房的二樓。關於老牀,母親說,應該是在太公輩份上傳下來的,算起來也有兩百年以上的歷史。年代久遠,飽經滄桑,加上多次搬動及拆裝,老牀上的部份硃紅漆已斑駁脫落。但是還能透過木雕的背後,看到當年老家木雕精妙的工藝。

老式木牀,嵌着雕花的牀屏,高高的牀基,四角置有圍欄,圍欄的四個邊角各豎着高許一人左右的木支柱,四根支柱撐起一片厚厚的牀頂,更似一頂四四方方的大花轎。周身塗刷硃紅色的油漆,貼有小小的六角形藍色玻璃裝飾薄片。牀頂檐雕雕着魚躍龍門的圖案,牀前沿兩邊各雕一獅。其中花草蟲魚及古畫中的人物形象,線條流暢、栩栩如生、各顯神態,每一筆的刀刻都帶着時空的深邃。讓人不得不驚歎於當年的木雕精湛技藝和她所昭示出的文化積澱。

老家人習慣稱木雕的老牀爲“花牀”,現在似乎在老家很難找到這樣的硃紅木雕老牀。硃紅是喜慶福氣的顏色,八十年代之前,老家人迎娶婚嫁,必置的木箱、木桶、木櫃、木牀、花轎等等,大多用硃紅油漆塗抹。材質較多用上樟木,杉木,香椿樹,更早是紅木,紋密、結實,少蟲蛀,實用耐用。老家廣豐,地處閩浙贛三省交界。木雕藝術受吳越文化的薰陶,得徽派技法的浸染,曾有過輝煌的歷史。明清兩朝更是名家薈萃,精品層出不窮。“廣豐木雕”早在明清時期便已聲名遠播。因此,花轎,花牀,在老家並不少見。只是現在,很多人已經擺脫了傳統的家庭木雕工藝,大部份是以公司或者集體制生產的形式存在。

老牀是一種生命的記憶,是一種血緣紐帶的擴展和延伸。“老屋配老牀”,舊時的老屋,自然也少不了一張木雕的老牀。缺少了老牀的老屋似乎有些孤零單調,呆在新屋的老牀又似乎有些與周身的環境格格不入。但是,老家現在上了點歲數的、睡慣了老牀的,也不願意親自用了幾十年的老牀就這麼丟了可惜,還是把老牀視爲親密的伴侶,請進了新屋。也許,久了的生活習慣就成了生活的方式。老牀的實在和厚道,一如老屋的主人,念舊不忘本。

與老牀對語,感到一種無比厚重的寧靜。似乎生活的方式久了就成了風土人情。就如我一個遠離故鄉二十餘載的遊子而言,老家贛東北的風土人情與原有的吳音俚語,在內心早已沉澱成一個堅固的地標符號和鄉韻。每次回去,與物與人與景的彼此親情與親切,都不由自主地顯露在口齒的談吐間,洋溢在樸實的臉上。在我看來,一座村落有許多老屋,老屋裏有許多花牀,並不顯得這個村落老邁龍鍾,相反,倒能顯現祥和的人文沉香。

2.

如果僅僅憑一張老式“花牀”,似乎無法道盡那個年代的鄉下生活情節。

在童年的老家,以“花牀”爲主題相關的物件搭配,隨着季節的變換,就呼之而出。春夏的粗麻蚊帳、竹編涼蓆、草編蒲扇,秋冬的幹鋪稻草、彈制棉被等等,要麼是家庭自已手工製作,要麼請村莊上的竹篾師傅及彈棉花師傅趕製。

小時候蚊帳的布料,大都是夏布製作而成。夏布是一種苧麻加以純手工紡織而成的平紋布,老家人一般稱粗布,解放前大多用作衣料,也用以作蚊帳。秋割後精選曬乾的稻草,墊在牀上的木板上,舒服暖和。遇晴天,就要把牀板上的稻草拿出來放在庭院裏,讓太陽高溫翻曬。一是算消毒,防止跳蚤及臭蟲滋生;二是小孩子晚上尿牀容易使稻草發黴腐爛。所以隔三差五的,把牀板和稻草拿出來在強烈陽光的翻曬,並換上一些新的乾淨稻草鋪牀。

舊時的鄉下,有貨郎肩挑貨擔走鄉串戶,搖鼓叫賣。兩隻特製的大竹筐裏盛滿各式各樣的小百貨。貨郎的叫賣吆喝聲,整個村口都能聽見。老家的婦人,會跑出來挑一點針線包,或者是盤發用的髮夾。針線包上必備有一個類似戒指的鐵圓圈,是套在手指上專門用來縫補時用的。有時候小孩子也會偷偷從抽屜裏找出,往手指上戴一戴,算是過了一把戴戒指的癮。貨郎的身邊,總是圍着一羣小孩,在徵得大人的許可,紛紛跑回家把平時收撿的`空牙膏殼、曬乾的雞毛鴨毛,拿出來換回一些麥芽糖或者是小玩具。現在的老家人,已經很少用到當初的針線包了。針錢包於大多數城裏人講,似乎已是一個有些模糊且陌生的名詞。

九十年代初,大部份老家的年輕人,不再滿足於三面環山的小山村世界,紛紛離鄉跑到外面去呼吸新鮮的空氣。隨着生活水平的慚慚提高,富裕的老家人也慢慢接受了城裏人的生活理念,村莊裏陣年的物品也慚慚消聲匿跡。結婚擺酒,建房結構,傢俱購置等等都已經按照城裏人的標準進行。棉被,牀單,蚊帳,牀墊,電飯煲等等,絕大多數的傢俱用品都直接從集市裏買回來,中高檔的席夢思一度替代了木板牀的地位。老屋裏的那些鄉野生活,那些從花牀延伸出來的日常生活細節,便慢慢成爲一道遙遠的風景。曾經的紡棉捻線,經紗織麻,那種手搖紡車特用的嗡嗡聲,以及彈棉被時的咣咣聲,似乎還在老屋的庭院弄堂裏陣陣響起,經久不息,倒也激盪出幾許盎然的古意。

3.

老式木牀,見證並記錄下一路樸素艱難的鄉土生活,她穿越兩百餘年載的風霜雪雨,並一路搖曳歲月的芬芳。手扶老木牀,也似乎觸摸到那些曾經閃耀在內心深處的祖輩的人格和精神思想,那些勤勞艱辛的創業畫面。懷念老牀,是因爲對老牀一直擁有的牽掛、念想和精神寄託。兄妹四人,都是在老牀上出生的,老牀就是最初的搖籃,見證了我們生命的第一聲啼哭,也見證了那個年代人口興旺的歡聲笑語。

我是四月份在出生的,按照老家傳統的屬相說法,四月份出生的牛正逢是春耕時節,倒也顯得忙碌。畢業後參加工作,回家過年時,家裏聊天大致也會開起玩笑說,若是在冬天出生的牛,就更好了,每天可以躲在溫暖的圈裏,懶洋洋不用那麼起早貪黑的忙於農活。當然,玩笑歸玩笑。父親常教育兒女,即便是再富有,如果大手大腳的揮霍,再好的家業也會耗盡。他的眼裏,“富不過三代,貧不過三代”。踏實過日子,勤勞的雙手纔是致富的先決條件。老家人常有的那句口頭禪:“即便是天上掉黃金,也要早起,不然被人家早撿走了”。言意之下,做人是絕不能懶惰的。

依然記得快樂、簡單、充實的童年。記得老牀上跳躍翻滾着年少的身影,記得那些閃亮着盈動的生命力。也記得賴在軟綿綿的老牀上舍不得晨起上學,任憑大人多次的叫喊,還是懶洋洋應答一聲後又把頭深埋在被單裏。彷彿庭院裏同齡的孩子們,那時候在老牀上總有一種做不完的美夢,總有一種無法擺脫的舒服感。

“再不起牀,太陽就要曬到屁股上了”,老屋的瓦房頂上似乎每天都要飄升同樣一句這樣的話。孩子們大都是在聞到了香噴噴的紅薯稀飯時,才匆忙穿好衣褲,從牀上跳下來,洗臉刷牙,喝上一小碗粥快跑到村門口外的學堂。所有這些老屋裏一天天串聯起來的歡笑或哭鬧,乖巧或頑皮,那些渴望長大,在自家屋檐下擡頭仰望的心事,連同那些真切的呼吸,一下子就涌下心頭。

也想起母親縫縫補補、洗洗刷刷、屋內屋外張羅忙碌的樣子。慶幸的是,兄妹在老屋下的生活,也比較懂事,母親也少了一些操心。而我,顯然因爲在家裏是老小,所有的重活也分攤在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的身上。童年裏倒是沒有受過什麼體力上的苦。也因爲年齡最小,較之與哥哥姐姐,我也能一直有着上學的機會。在一定的程度上,多年來的內心也是一直感恩於親情的眷顧。

小時候,當我們開始揹着土布書包上學時,家裏的長輩自然是指望着小孩唸書出息,離開鄉村到城裏去,脫離掉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種田日子。讀書是當時唯一能脫離鄉村的捷徑。大人常以老家山上的煤窯爲例,平日教導的首句言語,就是“不好好讀書,就下井挖煤去”。這似乎在老家庭院中,經常拿來數落不聽話孩子的最多聲音。

顯然,那時每個孩童的內心,都不希望下井挖煤。他們的眼神裏也有餐餐米飯餐餐魚肉的渴望,也都希望能夠好好上學。希望自已有許多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零食、新鮮的玩具。但當時農村的條件並不能讓每個孩子都能真實擁有自已的夢想,還有許多家裏貧困念不起書的。於現今好多家庭富足的孩子而言,這些夢想根本就不是奢望,而是一種現實的存在。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也是現在城裏孩子們心中認爲的一種理所當然。

4.

想起老牀,想起童年樸素的鄉村生活,想起小時候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吃飯的溫馨。

前些年,老屋四合院式的庭院裏更多住家,都相繼搬到新房。老屋不曾住人,未經修繕雨漏不止,只留下孤寂的空蕩。如今,父母住在後來新建的兩層結構水泥新房,相依爲命,我們四兄妹結婚生子,更是遠各一方,無暇顧及老屋。只有過年時節,大家難得回家一聚。往年倒是父親養了幾隻雞,放在老屋裏,招待我們回家過年的團聚。作爲老屋的地基,今年也以低廉的價格出讓給曾經老屋的鄰居。想起盛擱着童年的老屋,竟不由得有些嘆息,心生不捨。

新房建成時,父母把老牀再次搬進了新房。於父母而言,對於老牀的情感遠遠超出了他們那代人本身對生活的享受。他們更多的期盼傾注於在老牀上出生和長大的孩兒,能強過他們一代,能健康成長,能有出息。這就是那個年代鄉下父母所特有的簡單的願望,樸素且善良的願望。於父母而言,見到自已的孩子,從老屋走出後,遠離家鄉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就算是完成了一種高度的歷史使命。父母對兒女並沒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平常能聽到一句電話的問候,逢年過節能回家團聚,就足夠寬慰了。

而父母給予子女的貢獻,一如靜靜的老式木牀。她傳遞着血緣並記載下童年的親情和快樂。她是親切的存在,也是清澈的存在於每一個思鄉日子的中央,讓你不敢忘懷那些在木牀長大的鄉土經歷,不敢忘記父母對自已曾經付出的愛,以及一直以來付出的愛。那些愛,從母親含辛茹苦的十月懷胎開始,在你的第一聲啼哭開始延續,一直一直……

如今,退休後的父親,和母親一直相濡以沫地生活在老家。也常會以一間老屋開始,或以一張老牀開始,講述他年少時的艱辛和在國企多年的工作經歷,講很多做人的道理。知道父母結婚時,唯一的家當,似乎就是後門山下的那間老屋,以及老屋裏擺放的那張花牀。我們或是驚訝或是好奇,卻並不能真正瞭解那個年代生活的真實處境。現在想想,感嘆於自已童年的生活,比之父輩及祖輩,優越多了。至少兒時的我,吃穿足夠,雖然不算富裕,雖然是穿着補丁的衣褲鞋襪,雖然住在簡陋的老屋,但那種溫暖和快樂的,是現在很難找到。

或許有一天,我會安靜地回來,安靜地與老牀廝守。回家躺一躺老牀,再次與她親密相臥內心的祈願。擁入她的懷抱,那些童年的生命細節,便一幕幕鋪展開來,生動起來,並溫暖如春。